快递开张的第二天,奶奶拖着病体亲自给弟弟打电话,苦口婆心的劝诫他,不要被秦清耍了。说秦清和她妈妈一样惯会耍手段,会把属于弟弟的遗产骗干骗净。
多年以后,秦清想起当年的情形,才明白被耍的团团转的那个人,始终是自己。
被弟弟赶出那间快递小站后的两年多时间,秦清才渐渐从愤怒中出离。第一次,她开始反省自己,去正视自己所谓的亲情。
她花了几年的时间倾尽全力帮弟弟走上正轨,不计劳苦的日夜忙碌,不但独撑店面还亲自送货接货,甚至替他们照看孩子。她像一个永不知疲倦的全职劳力,哪里需要就替补到哪里,甚至倒贴工资。可最终,还是被所谓的亲人咒骂着,赶了出去。
离开的那天,秦清看着侄女的眼泪,心中剧痛。在她心中,那可爱听话的孩子是她唯一的不舍。
秦清犯了一个致命的错,也是她一错再错最终酿就灾祸的根源:你把对方当亲人,那对方呢?
她在床上躺了三天,没吃没喝。回想那天弟弟拍桌砸凳子叫她滚蛋时的情形,秦清忽然想起一句歌词:仰天一笑泪光寒。
弟妹跑来找秦清,哭求她不要走,说弟弟只是因为孩子不听话,只是因为他们夫妻吵架的缘故才拿秦清出气的。秦清并没有说什么,只劝慰了弟妹一番,送她回家了。看着弟妹悲切的身影,秦清替她担心,也替孩子难过。弟弟终于继承了父亲家的衣钵,而且是传男不传女的绝学。这场看似偶然的发作,其实蓄谋已久。
弟弟在一夜之间告诉所有人,他没能留住秦清,因为秦清有颗向往大世界的心。她一直不安于这样的平庸,所以,作为弟弟,除了无条件的支持和成全别无他法。
秦清的离开令弟弟如释重负。谁也不知道秦清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因为她什么都不肯再说。
如果你被生活暴击而失去了方向,那就朝着太阳走,一面努力一面咬牙走下去。
17
陌生的城市,却是一样喧闹的人群。秦清在一家主营西餐的店中做了服务员,而且没过几个月,便升了店长助理。她工作之余很少跟旁人说话,不管同事对她如何询问议论,她都充耳不闻。一年的时间,除了知道她是外地来的,别的依旧是传闻。
对于那些想要靠近自己的人,秦清很抗拒,一面回避一面拉起警戒线。时间久了,大家并没有因此疏远她,反而因为她谦逊和通达更想令人亲近。
下班的路上,看到一架飞机略过,她忽然很想念襄阳。太久没说话,她甚至怀念起和两人吵架的过往。想到襄阳,自然想到塔兰,一眨眼,他们分别了近十年。
秦清很不解,为什么这些年从来没想到过刘向东,还有那个有着刘向东一样笑容的岳白,对,是叫岳白没错,神啊,竟然连这个人的名字都快忘了。他们也算是自己付出过恋情的人,竟然敌不过一个襄阳?
想想真可笑,昨天的梦里还看见襄阳开着车冲下了名水桥,那一脸玩世不恭,真真十年都不曾变过。
看到店长家的一双儿女,秦清忍不住会想:塔兰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吧?有那样的爸爸,他们该多幸福。
秦清庆幸自己灰暗的人生中能有塔兰这样的一抹亮色经过,虽然她知道自己永远不能融入那样的色调中,可至少,他曾带给自己铭记一生的温暖。秦清最想念的还是艳艳,那个给了她最接近家的感觉的师傅,令她每次想起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日子平淡如水,时光却比从前显得匆忙了许多。秦清暗叹,还没机会直起腰来细看这一路风景,就已经要往回程赶了。望着镜中的自己,竟然有点陌生,尤其鬓边的几根白发异常显眼。
中秋夜,店长一家诚邀秦清赴家宴,人家说了好多次,她不便推却,只得答应了。当晚,她两手提满礼物,去了店长的家。进门见到主厨在坐,心里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主厨是店长家的亲戚,年近五十,离婚多年,独自带大了两个儿女。如今女儿远嫁他乡,儿子去了外地读书,忽然的清净令他倍感孤独。就在这个时候,秦清出现了。
秦清听了主厨的话,笑道:“这么说,你明知我说了谎,还是劝说店长录用了我?”
主厨被秦清看的有些窘迫,红着脸两手对搓道:“我不介意你的以前,就算,就算你有孩子,或者别的,只要你愿意,我就没话说……”
秦清追问道:“别的?什么意思?你是说,就算我有病,或者是个在逃犯,或者是劳改释放的,你都愿意?”
主厨脸上抽动了一下,反问道:“你是说,你,你犯过事儿?”
秦清苦叹道:“没有。只是,我曾犯过不可原谅的错,伤害过,一些人……”
主厨有些迷茫惊慌,回头看了看屋内店长一家,他们团坐在电视前热闹非常。
秦清起身道:“谢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不能答应。”说完没有向任何人告辞,便独自离开了。
这件事秦清自然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可没过多久,几乎人尽皆知。店长的态度倒一如既往,只是那大厨有些不自在了。他有意无意的刁难都在意料之中,但秦清并没有也不可能放在心上。
一连几天,都有客人投诉菜品有明显瑕疵。秦清除了道歉,还要自掏腰包买单赔付。大家都等着看热闹,等着看秦清如何开交。只是一周过去了,不但愿望落空,还看的一头雾水:秦清一切照旧,照样接受投诉,赔礼道歉,自己掏钱赔付。
过了两天,店长一早急匆匆赶来,满脸怒气的找去了后厨。自此菜品质量恢复到了原来的水平,这波和秦清有关的谈资也渐渐平息。年底,秦清毫无征兆的递了辞呈。店长苦留不住,便以扣押当月工资做为要挟,不肯放人。秦清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网上投了简历,又去了好几次招聘现场,但是结果并不如人意,基本都卡在了年纪上。奔波了两个多月,秦清把学历改回高中,没过几天,便在一家手机卖场上班了。
卖场管理严格,同事之间各自守着自己的区域,几乎没有交集。看似简单重复的工作,却有许多的琐碎需要耐心应对,尤其面对各色的受众,每天都必须打起精神。
很快,秦清的专业与细致得到了肯定。不少顾客冲她而来,并且在无形中带了更多的客户。当然,偶尔也会遇到几个跋扈的主儿,稍有不如意便出口不逊。
节日的活动现场人山人海,大家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弄得眼花缭乱难以决断,秦清更是忙的一刻不得闲,从早上到下午别说吃饭,连喝水都没时间。终于等到同班的人来,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角落捧着茶杯喝了两口水。
忽然,人群中吵嚷起来,一个中年男子怒吼道:“你们这是坑骗老人!这手机买了不到半年,现在开机都开不了了,你们不管谁管……”
一个女人叫嚣的更厉害,指着秦清同班的小姑娘骂道:“什么叫过了保质期,什么叫人为损坏?你这是血口喷人!骗钱的时候你们可没这么说,出了问题你就不管了?告诉你,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秦清站起来看了看,一眼瞅见那对男女旁边站着的白发老人,立刻记起这位顾客来。姑娘被这样当众叫骂还是第一次,几乎是哭着来找秦清求助。
秦清轻声说:“不怕,有大姐在。别往心里去,先招呼别的顾客吧。”
姑娘点了点头,走到了柜台的另一边。见秦清走过来,不等她开口,那男的拍着柜台大声道:“今天就是请来你们老总,也得给我说清楚!”
女人附和道:“你要是解决不了,就别耽搁时间,装模做样给谁看?”
秦清一笑,冲着老者点头道:“大爷,你好。这款手机用着还顺手么?”
大爷立刻认出了秦清,不觉有些尴尬,点头道:“好着呢,就是,就是……”
男人怒道:“又想糊弄老人?门都没有。瞧瞧,崭新的机子用不成了,还说是我们的责任,买的时候说的比唱的都好,什么免费保修?这出了门就不认了,不掏钱就不给修?你们是强盗啊!”
秦清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售后的鉴定单,抬头冲大爷温和道:“大爷,这种故障修起来很麻烦,我看给你免费换台新的,一模一样的,你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