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误……”
“好孩子,我这里也派了好多人过来游说,你别总是这样,你是我遥青山的人,更是我得意的弟子。虽说你年纪轻轻早已名满天下,可你也不该如此藏毕锋芒,趁着年轻多在大家面前露露脸,让大家都看看我的徒弟,不仅相貌好品行好,就连咒法都是一绝的。”
“可是我……”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总之我是不可能让云清子参加的,你,必须给我去。”
当眼前这个老人强硬说出这样一番话后,孟明朗实在是心力交瘁,话到嘴边却只好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十分渊远流长。这种无力感充斥在空气中却捕捉不到,孟明朗重重垂下手,不再言语。
师尊终于注意到自己徒弟这样一个消极的反应,关切道:“孩子,你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这么萎靡不振呢。”
孟明朗看了眼师尊,继续叹息一声,有气无力地说:“明朗一直生长在此,一直都尊敬您,您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可是明朗不愿意参加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就算去了也觉得心中厌烦,久而久之更觉得待在此处毫无生趣,师尊,闲散浪漫才是我真正的生活,追逐名利前程,这并不是我的人生。”
“明朗,就当看在师尊的面子上去一趟行不行?”
“不去,师尊。”
他的语气也坚决了,甚至连眼神都变得坚定。
老爷爷定定地看了他好久,忽然挑眉一笑,爽朗高声道:“你这孩子,不去就不去吧,别这么难受了!”
“师尊说的这番话当真吗。”
“当真的啊,应了你的话就不会再反悔。如果参加这种会真的让你难受不去就算了。其他长老那里我会去游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孟明朗淡然说着,那日云清子也是说这样的话语。
“师尊,云清师弟也让他去吧,虽然他是半路出家,但是天赋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您不能总是把他藏着掖着。就算是好刀也得拿出来磨一磨。”
话题提到云清子,老爷爷脸色都变得凝重,原本刚有的舒服活跃的氛围又有些紧张。
师尊捏着自己快要拖地的胡须,啧了一下嘴,思量了大概一盏茶功夫,忽然说着:“云清子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药,怎么三番四次都要替他说好话。虽然他入我遥青山十年,可是这十年我却没有一朝一夕看透过他。明朗,如果真要此人参加大会露面,他一旦伸展了拳脚,后果可能并不是我们所预料的那般。”
孟明朗知道师尊对自己的师弟有些疑虑和提防,心中不免怅然。
要说自己这位师弟来历背景其实他也不太了解。今年他自己约莫十九,而云清子快要二十五。按照先后顺序排辈,虽然对方年纪大,但云清子叫他一声师哥也不无道理。
他记得,那日遥青山大雪纷飞,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世界都被白雪覆盖。他和师尊就站在遥青山的最高处,就是一千多道台阶的顶端,遥青山正式的大门口。
冰天雪地,穿着一身薄衣的师尊握着他的手,传递绵绵温暖。即使在雪花满天的天气里,他不管穿得再厚身上都是冷冷的,只有双手依旧是被捂得暖暖的。
在一千多道台阶上也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又白又滑。就连平常都要上下山的门生都停住了脚步,商量着把日期往后推,这样的天气上下山的话极危险。
可是那一天还是有些不同。
山下的门童传来消息,来此求道的一个少年已经跪在山脚下三个多月了,是否要接纳他呢?
师尊拒绝了。原因很简单,根本调查不出此人的身份背景,甚至报上来的年龄都值得怀疑。
但正是因为跪了三个多月,每天就喝一点露水和几片干粮终于还是打动了师尊。师尊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只要你在鹅毛大雪的天气爬上这一千多道台阶来到我遥青山的大门,那我就考虑考虑。”
所以,雪花满天的日子到了。门童传了一个飞信上来,说是跪在山脚下的少年终于起来爬山了。
而他,孟明朗还只是个九岁少年,刚刚在书阁看完了一堆经书,听到来来往往的师兄弟谈论着此事,一时好奇心起,便找到师尊。
师尊拉着他走到了终点,默然安定地望着下方那连绵的雪花之路。
“师尊,为什么要这样为难他呢?听说跪了三个月,现在爬上来的话,恐怕连命都没了吧。”那时候年幼的他还是奶声奶气的,仰着小脑袋望着身侧那蔚然直立的师尊。
师尊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就一直穿白的,那一天觉得师尊和天地仿佛连成一色,除了微微冻红的鼻子格外醒目,其他的描述也记不清了。
师尊依然目视前方,语重心长道:“明朗,你要知道,能入我遥青山的,必须是家世清白品行端正之人,你的那些师兄弟都派查过身份背景,每一个人都是清清白白当我弟子,遥青山绝对不允许出现害群之马。”
“可是师父……万一有查错的呢?就是明明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可是却通过某种方式巧妙的隐藏了过去,甚至营造出清白的家世背景,这样的伪君子我们也接受吗?”
师尊低头看了他一眼,把落在他脸上的雪轻轻抚掉,那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在山顶间回荡,“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明朗,我的孩子,你要记住,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如果当你在世的一天发生了这样的情况,遇上了这样的师兄弟,你就替师父处理了吧。按照门规是要逐出师门永不录用,再次碰面是要废了他。至于怎么废,如何废,还没有确切的明细规定……”
他认真地听着,再次把目光投射在山下。
良久,只听到麻雀几声叫,在这样的雪天也得出来找食。飞过之后,只有雪飘落的景象。
天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雪越下越大,有些纤细的树枝承受不了积攒的厚雪,“咯吱”一声从树干上断裂,扑簌簌地落在地上或者山下,惊起了草叶颤摆。
半晌,他又细声细语地问:“如果他真的爬上来了,师父真的会收他为弟子吗?可是他的背景不是没查到吗,这样的人,师尊又该如何处理。”
“一切还没有定论,明朗,我们先在这里等着,等他爬上来吧。”师尊又握了握他的手,把他捂得更紧。
大概在傍晚时分,这时候风隐隐刮起来,原本雪是垂直往下落,正是有了这试探着的微风,雪忽然倾斜,往东慢慢飘扬。
“师尊,刮风了。那个人还没有上来。”
“再等等。”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风越来越大,甚至没有方向的乱吹。他不禁缩了缩脖子,奶声奶气中还是带着几分老成,“也许人已经冻死在半路了呢。”略微停顿后,又道:“刚才那一声响,莫非是不小心滑落山中,恐怕也一命呜呼了吧。不如派人下去查探查探。”
“再等等。”
“师尊难道不怕他使了不当之法上山么,您好像并没有派师兄弟去看着他。”
“既然要考验他的话,也要给他一点信任。这小子能在山脚下跪三个月,那么他最好心里有些分寸,在这紧要关头要是使了诈,那前面三个月的功夫可全都白费了。”师尊像是回应他,又像是自言自语。微微扬起头注视阴沉沉的天空,目光极其深远,只有那岿然不动的身躯还坚挺着。
“师尊,那我的身份背景您派人调查过了么。”
“嗯,孩子。”
年幼的他微微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关于自己的身世自从他懂事起就一直在查。可是半点眉目也没有,他也是像那个在山脚下跪了三个多月的少年一样,身份背景通通都查不到。
“那我也和他一样嘛。”
“明朗,你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你对于遥青山来说,是特别的,孩子。”
“弟子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师尊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太多言语,是一直握着他的手,不断传递自己身上的热量。终于在昏暗时分,依稀见得远处似乎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在动。
再等了一会儿,黑色影子忽大忽小忽动忽静。身后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那是踩踏过的痕迹。不过也并不算是踩踏吧,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在山脚下跪了三个月,本来身体极其虚弱,又是在大雪之天爬了一千多道台阶更是精疲力尽。所以佝偻着身子一会儿用手支撑着爬起来,一会儿又是用木棍撑着走。终于在天色昏沉之时,费尽努力爬上了最顶端。刚刚在师尊面前站立的那一刻颓然跪倒,手中的木棍也摔了出去滚落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