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拂开她的手,快步离去,拉开门用力掷上,声响很大,惊得禾瑭从厨房出来。
客厅里,阮祺低着身子,小声地抽泣。
刚才他们的谈话,她其实听到一些。
语言有时候是最无力的安慰,而往往这时候,大多数也找不出可以安慰的语言。
禾瑭把手放在她肩上,她的手洗过菜,有些凉,她特意烫了热水才出来的,现在是暖的。
等到那阵情绪过去,哭意渐渐止住,阮祺才告诉她:“禾瑭姐,你知道我给自己做了多大的心理疏导,才能下定决定去见陈却吗?”
“我知道。”
那是她的噩梦,是她不幸的源头,现今回过头,是将血淋淋的噩梦带入现实,是重新感受一遍,当时的无力。
“不见他,他势必不会罢休,过了年,淮哥都30了,我不能让这些年辛辛苦苦奋斗的一切,付之一炬。你知道吗,他把Feeling都抵押出去了,他下了那么大的赌注和他搏,他不能输。”
“把Feeling抵押了?”禾瑭愣住,随即想到什么,问:“抵了多少?四千万?”
“我无意中听到许霁哥说的,好像是三千多。”
“什么时候抵的?”
“八月份。”
禾瑭讶然,这样的话,那就对上了。
“禾瑭姐,你帮我劝劝淮哥好不好?我不出现,他不知道还会对淮哥做什么。”
禾瑭忧心地问:“如果你去了,他对你做出些什么怎么办?”
阮祺低头去看自己的腿,眼底浮现的厌弃,被垂下的眼帘盖住,“我这副病态样子,腿不能走,还有随时会发作的抑郁症,他还能做什么?禾瑭姐,你帮我劝劝淮哥吧。”
禾瑭答应她。
照顾她吃完午饭,等她午休后,她才拎着刚留出来的饭菜上楼。
林淮初似是知道她会来,门没锁,她按了几下门铃后,就看到他发过来让她进去的消息。
禾瑭推门进去,没见着人,喊了他几声。
有条腿从客厅中央的沙发后伸出来,他举起手,晃了晃,“这--”
拉长的尾音似有几分烦躁。
“怎么坐地上了?”
林淮初懒懒掀开眼,“地上凉,醒神。”
禾瑭撇嘴,盘腿要坐下,被他喊住:“等等。”
“怎么?”她还坐不得他家地板了?
他撑着地板起身,从沙发上拿了个抱枕,扔在他旁边的空地上,“行了,坐吧。”
禾瑭低头坐下,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悄悄弯起嘴角。
“吃吧。”她把饭盒打开,筷子递过去给他。
他接过,埋头吃起来,塞了一嘴时,含糊不清地问她:“阮祺让你来的”
“嗯。”
他不说话了,专心吃饭,把她端上来的几个菜吃见底了,东西一扔,他才说:“不是我不让她见陈却,当年她出事后,我们刚到国外,一提起他,她很崩溃,最严重的时候,她自|残过,脚上留了很多疤。后来,我不敢再提起这两个字,甚至,向云合也不能提,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我一直把她藏着。现在她好不容易恢复了些,我怎么敢让她去见?”
禾瑭学着他的样子,背靠沙发,腿伸直,比他短许多,“我不懂心理学,但我知道,如果这根刺一直在她心里横着,那她大概这辈子都好不了,她能主动提出当初她畏惧的事,就说明她自己也想走出来。伤痛已经发生了,没办法治愈,你不能连缓解的方法,都给剥夺掉。”
“那如果见完,恶化了呢?”
“这就是个博弈。”她摊开手掌,放至两人面前,手指直直的,“跟你拿Feeling去搏一样,赢了,回本甚至盈利,输了,万丈高楼坍圮从头再起。”她把手指收进去。
“你……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给我说过,Feeling最初是你和你朋友一起开的小酒吧,差不多十年吧,做到如今的规模,肯定付出不少心血,但你就那么毫不犹豫地把它抵押出去。物不比人,这是自然,但你对它,和对阮祺的感情,我想大概是一样的,已经豪赌过一次了,再来一次,你会怕吗?”
禾瑭呼了口气:“再说了,我相信阮祺,无论什么结果,都是她已经预想过,并且相信她能面对的。而我,并不是一定要劝你答应阮祺,而是尊重她。”
二十几岁的年纪,三年暗淡无光的日子,任谁都过怕了。
“好了。”她拍拍屁股起身,“我答应阮祺今晚给她做西餐吃,要去准备了,你到点下去吃。”
她擦身过沙发,停下来转过身,“对了,Feeling我很喜欢,还是希望它不要换老板,否则,我那张无限期的VIP卡就该作废了。”
第72章
林淮初最终还是答应了。
不是因为阮祺的坚持,也不是因为禾瑭那番话,而是他清楚,无论他们关系多亲近,他都不能打着为她好的名义替她决定她将来的路。
三年前是她没办法决定,如今她逐渐好转,他不该再干涉了。
他让Candy先给她做好详细的心理疏导,再挑了个她情绪稳定的日子,让周旦去找陈却。
地点定在禾瑭家,熟悉的环境,可以减少她的紧张和畏惧。
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小时,陈却就来了,林淮初和禾瑭下去接他。
陈却今天的装扮,让禾瑭有些意外。
他穿得很简单,白色的内搭T恤,套一件浅灰色的衬衫,搭一条黑色的休闲裤。
出门前,禾瑭看过天气,今天还不到10度。
“你……不冷吗?”
林淮初突然握住她的手,稍用力一捏,等她侧头去看,他瞪她一眼。
“不冷。”他笑着,与那天和林淮初大打出手的样子,相差甚远。
林淮初冷漠扫他一眼,“上去吧。”
“好。”
林淮初心涩了一下,高高在上的陈却,曾几何时,有过这样卑微的语气。
他不去看他,拉着禾瑭走在前面。
到了六楼,禾瑭把门打开,余光瞥到,陈却抓住裤子两侧的手,指骨突出。
她叹气,交代他:“进去吧,阮祺在里面,你注意下她的情绪。”
陈却连连点头,“好,好。”
他进去了,林淮初依旧背对着,不肯回过头。
禾瑭靠近他,手搭上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
*
阮祺把轮椅转到阳台上,想借外面的风景,缓解一下有些不安的情绪。
可惜,今天是阴天,临近中午了,外面还是一片朦胧。
但其实,这三年来,她渐渐喜欢这样的天气,朦胧、捉摸不透,看不清人,人也看不清她。
屋子只剩她一人,格外安静,以至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她都捕捉到了。
一步、两步、三步……十六步。
原来,禾瑭姐家,从玄关到阳台的距离,是成年男人走十六步。
结论刚出,她听到身后那道阔别三年却不停在她梦里旋绕的嗓音。
“小、小祺。”
她听不清,不知道那停顿,是惊讶还是愧疚。
她转过轮椅,对上他如愿以偿般的目光。
她印象里的陈却,有一米八多,而此刻,他佝偻着背脊,弯下身子看她,没了往日的挺拔。
她按住轮椅,往后移了一点,嘴唇张了又合,好几次后,才有勇气开口:“好久不见,陈却……哥。”
一句好久不见,道尽她三年的狼狈,他的执念,一句陈却哥,划开他们距离。
陈却不知该心酸还是庆幸。心酸他疯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换来这样不能上前的距离,抑或庆幸,在承受他带来的伤害后,她依旧愿意怜悯他一句陈却哥。
“小祺,你过来一点好不好?”他的声音里,带着祈求。
阮祺笑了,陈却这才注意到,她的脸很白,唇却很红,像带血的百合。
“怕我,再跳下去一次吗?”
他的眼眶见红,“小祺,对不起。”
她依旧是笑,林淮初担心的她情绪失控,全然没有发生,“这句话,如果是三年前对我说,我大概会拿个花瓶把你砸了,幸运的话,你死了,我被判刑,谁也不放过谁。”
他毫不犹豫地说:“现在也可以,我会保你没事。”
她缓缓摇头,“现在没力气了,砸下去,也只是一点皮外伤。”
他往前迈了一步,看到她警醒的眼神,即刻退回去,“小祺,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三年没听见你说话,我快忘记你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