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也讲时效性。以前的陆斐斐已经回不去了,再可惜,也只是过往曾经。
她不想聊这个话题,笑盈盈地看着贺州,说:“该进去了。”
“走吧。”
宴会厅很热闹,仅靠打扮,陆斐斐就能分辨哪些人是艺术家、哪些人是经纪人和潜在客户。
有一人顶着香蕉做的帽子走来,那人的眉毛很粗,鼻子很挺,看起来很有个性。看到贺州时,他矜持地伸出手:“稀饭,好久不见。”
贺州叹了口气:“你的中文还是很烂。”
“画好就可以了。”对方说。
“你是KD?”陆斐斐突然问。
KD转过脸,浓眉飞上额头,问:“你认识我。”
他用的是肯定句,没有半点疑问,他像是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该认识他。
不过KD的确出名,他是华裔西班牙人,自小便展露出非凡的艺术才能,介于疯子和天才之间。他的艺术作品最近在拍卖行大受关注,连带本人也出了圈。
“当然,我很喜欢你在1999年创作的,名叫《作品》的作品。”陆斐斐很真诚地说。
KD说:“很多人说那幅是儿戏和骗钱的把戏。”
陆斐斐耸了下肩膀,说:“为什么他们做不到用儿戏骗钱呢?”
贺州横了陆斐斐一眼,但KD突然大笑起来。他笑得好多人都侧目看过来,他却不以为意。
陆斐斐很羡慕KD为人处世的态度,就像现在这样,他带着古怪的帽子,发出鹅一般的笑声,但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所以他才能创造出疯狂又遗世独立的作品。
“说得好。”KD冲她竖起了拇指。
“谢谢。”
“你的作品在这里吗,我想看看。”KD说。
她摇了摇头。
KD面露遗憾,刚准备离开,闻星阑走了过来。他指着不远处的被挡住的展区说:“她的作品,就在那里。”
【15】偏爱
听到闻星阑的话,陆斐斐愣在当场。
她有且只有一幅画售出。她闭着眼卖掉,也是因为当时她面临着困难的处境。
爸爸出院要结清医药费,家中的钱已经周转不来。有人买画,她自然要卖。她特地没有问买家的信息,就是为了不想再和这幅画有任何牵连。
可闻星阑却说,她的作品在这里。难道他说的是她唯一卖掉的那幅画?
那是她绝对不想让闻星阑看到的画。
闻星阑已经带着KD往展区走去。陆斐斐起身,又坐下,接着又站了起来。她很难说自己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再次见到那幅画。
“你怎么了?”贺州突然问。
陆斐斐用力掐着手心,抬头看向贺州,原来早就淡忘的愤怒突然又涌上了心头。她告诉过自己无数次,爸爸坠楼那件事不能怪任何人。
可她画那幅画的时候,还是把所以怨恨全部甩了上去。她还是恨。
可闻星阑和贺州却毫无知觉,他们并不知道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安然无虞,他们没有一点包袱。
饱经折磨的,只有她一人。
突然间,她不想再藏着了。她想把这件事原原本本明明白白告诉他们,她很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陆斐斐用力咬住舌尖,尝到血腥时,她站了起来。这时有一个穿着香槟色长裙的女人走来,她一看到贺州,连忙抱住了他的胳膊。
“贺州哥哥,你怎么来这么早?”女人问。
陆斐斐认出了女人,她是温苒,和贺州关系密切,两人多次被拍。甚至有八卦号戏称温苒是长在贺州胳膊上的女人。
而且温之一姓,让陆斐斐想起了点什么。
“早吗,再晚点儿就结束了。”贺州说。
他又露出那副浪荡模样,眼神流转,模样要笑不笑,迷得温苒挪不开眼。
两人的调情直接掘到了陆斐斐心底最深处的积怨,一铲子全给扬了起来。
“贺州。”陆斐斐喊了一声。
贺州看了过来,又看了看温苒。他对陆斐斐说:“忘了介绍,这是王桃溪的表妹。你还记得温弦吗,温苒是他妹妹。”
陆斐斐口腔中的血腥味更浓了些。
温弦,她怎么会把他忘了呢?六月二十号时,也有他在。这样就凑齐了,免得她一个故事说三遍,怪累的。
陆斐斐笑意更甚,藏在身后的双手抠得更紧。她问:“他来了吗?”
“来了吧。”贺州瞥了眼温苒。
温苒连忙接话:“我刚才看到我哥和星阑哥站在一起,还有个戴香蕉帽子的人。他们三个好像站在一幅画前。”
陆斐斐问:“在哪儿,我想和老同学打个招呼。”
温苒连忙指明位置,她可不想这个女人继续和贺州站在一起。陆斐斐顺着她的手指方向走了过去。
贺州对温苒说:“我们也过去看看?”
温苒不情愿,可碍于贺州的话,还是跟上了。
陆斐斐步伐轻盈,她从没感觉自己如此轻松过。她脱掉一直披在肩上的外套,赤/裸的后背展现出来,那一点紫水晶的坠子如同泫然欲滴的泪,挂在她的雪色肌肤上格外诱人。
不少人投来视线,可她完全没注意。她的眼里只有站在画前的三人。
陆斐斐在闻星阑身后站定,KD率先发现了她的到来。她冲KD一笑,说:“你知道这幅画为什么叫《6.20.22.36》吗?”
KD挑眉,静待她的答案。
闻星阑和温弦转身,同时看向了陆斐斐。温弦有些诧异,他问闻星阑:“她是?”
“陆斐斐,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陆斐斐笑问。
温弦怔住。
温弦的变化也挺大的。中学时,他在隔壁班,下课就来找闻星阑。对于缠着闻星阑补课的陆斐斐烦不胜烦。那时的他留着寸头,剑眉单眼皮,看起来很凶。
现在的他反倒显出了几分平和,西装一穿,像是被束缚的野兽。
“记得。”温弦说。
“你们在看画?”陆斐斐问。
“你的作品,很有意思。怎么说呢,我看到了非常浓郁的情绪,好像是恨,又像是对人生的厌恶?我说不出来,但它让我心潮澎湃,我好像很生气,很绝望,几乎不能呼吸。”KD说。
KD不管她和身边的人有什么牵连。他一心看着墙上的画,说着自己的感受。
“这幅画的名字其实是日期。四年前的六月二十号,二十二点三十六分。”
她嘴上对KD在解释,但眼神在闻星阑和温弦之间逡巡。两人似乎对这个时间没有任何印象,他们只是看着陆斐斐。
是啊,这个时间只对她一人有影响。不管是闻星阑、贺州还是温弦,他们毫无知觉。
六月二十号对他们的而言,只不过是三百六十五天中,最平常的一天。
可对陆斐斐而言,那是她小半生里最难接受的一天。那一天,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那天发生了什么?”KD追问。
“说个故事吧。你们应该也懂,他人即本人。”陆斐斐轻声说。
此时,贺州和温苒也站在里陆斐斐不远的地方。
“有个女生年少时,非常爱一个男生,爱到没有自尊,事事都会想着他、念着他,被他唾弃也毫不在乎。六月二十号那天,她收到一条短信,男生在KTV喝酒喝多了,被送到医院洗胃,还写明了医院地址。女生心急如焚赶了过去,从急救室找到病房,根本没有男生的踪影。”
说到这里,陆斐斐依次看过闻星阑、贺州和温弦。
闻星阑眼眸低垂,看着自己的鞋面。
温弦皱眉,像是努力回忆。
贺州面带微笑,还在等她的下文。
还是不记得吗?陆斐斐轻笑出声,笑里的自嘲只有她一人能懂。
对啊,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这三位少爷,哪里会记在心上。
“然后呢?”
温苒突然出声,她的声音很脆,神情急切,似乎很想知道故事的后续。
“然后她又收到一条短信,上面写,这不过是个玩笑,问她是不是当真了?女生又庆幸,又生气。庆幸是男生没事,生气的是她被耍了。可只要男生没事,她就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受。她走出医院,救护车开了进来,时间是二十二点三十六分。从救护车上被抬下来的人就是她爸。在她离开家后,她爸爸撬开了从外反锁的大门,爬到了楼顶,跳了下来。”
当啷一声,闻星阑手中的酒杯落地。酒液如血,撒了满地,流到了陆斐斐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