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色的糖纸,亮晶晶的,祁熹拆了一颗放在嘴里,草莓味在口里化开,甜味漫到心里。
第五十章
如果人的感情能像黑白色一样分明,如果她跟徐风只有恨,祁熹想自己可能不会有这么纠结痛苦。
人的感情有千百种,不止是爱恨,各种情感交错,早已分割不了。
往日情分,她都留在对徐风的良善里,恩与罪不能抵消,不会湮灭,恨他时会想他的好,心软时想着他的好,到头来,痛的只是她自己。
飞机抵达纽约,祁熹那颗悬着的心定了定,纽约的夜,向来独具魅力,是西方风姿绰约的女郎,出口处,身着黑色风衣的英俊男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着亚裔精致的面容,气质高冷难近。
几个路过的外国女孩纷纷上前跟他交谈,得到的都是淡淡的一句“Sorry”。
直到一位长相艳丽的亚裔女子出现,男子脸上浮起浅淡的笑,只是那女子脸上只是淡漠不见一丝欢喜。
徐风看着她,眼里藏匿着最深沉的情绪,朝着身后的周良点了点头,轻声道:“我送你们去酒店。”
祁熹点头,看向徐风的眸子里更多是平静,无波无澜。
美国,纽约,对祁熹来说,这是一个冷冰冰的城市,因为没有美好回忆,所以不喜。
窗外闪过的是这座城的繁华喧闹,黑夜里,那些灯光交错格外明显。
祁熹拽了拽衣领,徐风伸手将杯子递给她,动作娴熟,她迟疑着接过,是蜂蜜水,扑面而来的香甜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温的,你每次坐飞机嗓子都会不舒服,只要喝蜂蜜水就会好。”
热气腾在祁熹的脸上,这就是她跟徐风的情分,从小到大,亦兄亦友,他了解她甚至比她自己都了解,年少相伴,世家情分,她不可能视若无睹。
祁熹举着杯子喝了一小半,嗓子里的干涩渐消,淡声道:“谢谢。”
车子停在酒店门前,徐风垂眸,哑声朝着身侧的祁熹道:“明天一早,我们去离婚,能不能跟我聊聊?”
车子里死一般寂静,最后周良率先打破了死寂,他提着行李下车,站在祁熹那侧的车窗外,沉声道:“我先办入住,别走远,一个小时后,该给谢总打电话报平安。”
徐风将车停在酒店前的灌木从边,祁熹摇下车窗,外面的凉风让她多了几分清醒,两人沉默着,谁都没有先开口,就在祁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般静坐时,徐风忽然转头问她:“熹熹,你爱过我吗?”
祁熹说:“如果对兄长的仰慕、依赖可以算爱的话,有过,但男女之情,没有。”
“那时候你很信赖我,藏在心里的事都会问我,我那时是不是对你很好?”
“很好,比之徐西西有过之而无不及。”
思及过往,徐风低头笑了,笑意有些悲凉,怔然道:“可是后来我对你不好。”
“我做了错事,不求原谅,你恨我,怨我,怪我都好,以后别那样对自己,若觉得不痛快,我拿命来偿,别再伤害自己。”
祁熹默然,眼眶里的泪打着转,忽地落下。
徐风嘴角带着笑,眼睛却流着泪,他转头不看她,声音里多了些哽咽:“你身体不好,不能受冷也不能受热,右腿的伤每逢阴雨天便会痛痒难耐,有空出去走走,失眠也不要依赖药物,慢慢地,你会好的……”
他还有好多话想跟她讲,现在却怎样都开不了口,那些话好像都不重要了,就让那些话都散在风里。
祁熹跟他都是被溺在海里的人,他不放手,只能将她拽向深渊。
回到酒店,祁熹摸出手机给谢铮行打了电话,不过两秒那边便有人接了:“到了?”
祁熹轻轻嗯了一声,那边继续道:“早点休息,早点回来。”
“好。”
寥寥数语,祁熹倒在床上,没一会外面响起敲门声,她挣扎着起身,周良斜倚在门外,见她开门,轻声道:“我来看看,你回来没。”
“早点睡,晚安。”
祁熹勾着唇角,那些疲惫跟困意早已席卷了她,“晚安。”
这座城满载着她五年来的悲伤,如果可以,她宁愿永不回来。
两年前,病中梦醒,记忆模糊,没日没夜守在身边的是徐风,后来她全心依赖,满心信任的也是徐风,可当一夜清醒,始作俑者还是徐风。
她要离婚,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解脱,不愿再忍着痛跟他有任何牵连,不能恨,又不能不恨,所以了断是唯一的出路。
祁熹躺在大床上,眼泪滑入长发,每到夜里她的情绪就会被黑夜吞噬,在纽约这个城市,她注定一夜难眠。
满目的红,满身的血,以及谢铮行脏污的脸。
她在地狱里挣扎,不愿再将别人拽入,死亡跟释怀,只有后者可选。
徐风问她,如果没有五年前的事情,没有后来种种,她跟他会是怎样?
自是情谊深厚,相互挂念,对念旧的人来说,年少情分总比长大后的交情来的珍贵。
他问她,以后还见吗?
不见了,相顾无言,不如不见,只当彼此去了远方,过往放在心里缅怀。
她能感受到徐风的难过,只是不知道徐风可能感觉到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第二天,阳光刺眼,祁熹伸手挡着眼睛,裸露出来的皮肤在阳光下白的发光,她比一些白种人甚至还要白皙,近乎病态的白。
离婚,她拒绝了周良的同行,最后的体面,留给她跟徐风。
当徐风签字时,他的手是抖的,他这一生在无数文件后签过名,却唯独这一次险些连笔都握不住,徐风歪歪斜斜写在祁熹娟秀的笔迹旁,有些不配。
他看着签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破开,撕扯着他的心肺,过往岁月一一闪过,最后是祁熹给他手绘的那面墙,女子笔下的向日葵千姿百态,生机勃勃,开到荼蘼,千姿百态。
所有情绪藏匿在那张苍白的面容下,他的痛苦不能向任何人宣泄,尤其是祁熹。
缘聚缘散,一念之差,便将一生都错过了。
而错了的事,事后做再多也是无法弥补,只能忏悔一生。
站在纽约的街头,徐风哑声道:“陪我最后去个地方。”
不等祁熹应答,他率先上了车,祁熹看着他的侧脸,最终还是上了车。
车子一路驶离市区,在一处寂静的墓园前停下,祁熹摸了摸胳膊,凉意顺着胳膊直往她的心里钻。
心里有种不详的感觉,在纽约她一无亲人,二无故友,哪里有人需要她来祭拜。
老树参天,白色的墓碑一块一块立在青草地上,显得格外安宁,上面贴着亡人的照片,刻着逝世之人的名字跟墓志铭,其中有一块格外显眼,只是一块石碑,连名字也没有。
徐风率先沿着小路朝前走去,祁熹的每一步却是像踩在寒冰上,步步艰难,心突突跳着,一种窒息感包裹着她。
终于,徐风在那块干净的墓碑前止住了脚步,他单膝跪下,伸手拂去了墓碑上的灰尘。
“是谁?”
祁熹颤着嗓子,连心都跟着颤了颤,仿佛刚刚的声音并非来自于她。
徐风闭了闭眼,哑声道:“那个未成型的孩子,不知男女,连尸骨都没有,这只是个墓碑。”
脚下陈铺着枯叶,踩在上面吱吱作响,祁熹朝后退了两步,脸上浮起悲凉的笑意。
“走吧。”
徐风抬眸看她,女子长发散乱,眼睛微红,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不在这,西方人都说孩子是上帝赐予人间的礼物,可能我的孩子觉得那样不幸的我并不配得到礼物,所以他会上帝身边了。”
“我能怪谁呢,不是你推我下去,也不是你让我跳下去,是我自己在那一刻选择了死亡,所以害了他,要怪只能怪我自己。”
她找了无数的理由和借口,可事实如此,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自己害死了肚子里的孩子,纵使徐风等人逼迫,可凶手就是她自己。
冷风顺着鼻腔灌进徐风的肺里,呛得他直咳嗽,“是我,所以良心难安,以此求个安心。”
“总想着告诉你一声。”
祁熹踢了踢脚下的枯叶,连鼻尖都泛着红,她硬着嗓子,低声道:“不必。”
说完便逃一般离开了墓园,徐风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发苦。
他闭了闭眼,在那场婚礼上,她身着白纱,周身缀着云纹,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子,待她转身,天地都失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