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铮行其实宁愿谢鼎一如既往严厉苛刻,突然的转变倒让他心里有些难过。
“小少爷。”
谢铮行抬眸,眸色沉静如水,不见半分心思波澜,程鹏低声道:“与徐家的这份交情,老爷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在意,我知道徐二少爷与您积怨已久,可我还是忍不住说上一句,要是过得去,您就抬抬手。”
谢铮行敛眉,淡声道:“程叔,我知道了,老一辈的交情是交情,这一辈的仇怨却不会因此减少。”
多数时候,谢铮行是谦恭内敛的,自幼漂泊,他对这尘世多了一份常人没有的宽和,可徐风逼他至此,逼婚祁熹,那个未成形的孩子,他痛不欲生的五年,徐西西犯的错,徐风的错,他要整个徐家为这场错误买单。
回到熹园,谢铮行再次从柜子里翻出当年那张孕检单,那是唯一证明那个孩子来过的证据,真可怜啊,爸爸等你走了才知道你曾经来过。
他抖着手,一遍又一遍的看,不过薄薄一张单子,捏在指尖却如重千斤。
……
在W大碰见徐西西,是祁熹没有料到的,不过转念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徐西西在W大读博能碰见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原本以为可以相安无事的擦肩而过,或者故作陌路人,这里是W大,承载了所有美好的记忆,祁熹并不想在这里表露自己的坏情绪。
她想息事宁人,却不想对方有意挑事,妆容精致的女子站在她面前,脸上的笑有些狰狞,眸子里怒火与妒火交织,看向她的眼神尽是厌弃,讥讽道:“祁大小姐今天没跟谢先生一起出行,真是难得。”
声音刺耳,语调讽刺,引得路人频频侧首,不过好在W大学生居多,还没被围观。
“徐小姐,今天竟连做个样子也是不肯了。”
“不过也对,我即将与徐风离婚,跟你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徐西西怒火中烧:“祁熹。”
“西西,我在美国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我嫁给你哥,阿铮找不到我,而你却不会不知道,甚至我在婚礼前也给你打过电话,而你一句不知道哄得阿铮苦寻多年。”
“有时候我会不由得想,五年前的事,我曾经最好最信任的朋友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直到我回国,你在祁园第一次见我,一声二嫂便让我心如明镜。”
“你喜欢阿铮,很多年。”
祁熹嘴角含笑,眼神发冷,一言一语都掀开了徐西西最难堪的一面。
“是,我喜欢他,很多年,明明我跟他先认识,明明我先喜欢他,可为什么你一出现他再也看不见别人。”
“大学四年,我看着你跟他在我眼前,每一次见面我都无比难受。”
“五年前的事,尽管我是有心隐瞒又怎样,我想让他忘了你,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有错吗?”
祁熹面色漠然,淡淡道:“没错,所以我跟你哥离婚,与阿铮怎样跟你也无关。”
徐西西未再言语,只是狠狠瞪着她,祁熹只当没看见,踩着短靴缓步离去。
祁熹永远是这副样子,不急不徐,沉着冷静,像是天大的事在她面前不过寥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点燃了徐西西心中最旺的那把火。
祁熹今天穿着一件女款黑色毛呢大衣,头发用红丝带散散系在脑后,未施粉黛,整个人气质冷然,带着几分不易近人。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她的手臂被人一把抓住,回身看去,正是一脸怒色的徐西西。
祁熹将手抽回,冷冷道:“徐小姐还有事?”
徐西西脸上浮起一抹肃冷的笑,透着几分狠厉,“既然你非要跟我哥离婚,我又何必留着这最后几分情面。”
“五年前你那一跳,你以为是守住了你那可笑爱情,其实你不知道,你那一跳还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多可怜,一个没来得及看看世界的孩子,就那样走了。”
祁熹蹙眉,徐西西所言一字一句她皆能听懂,只是那样一句话,祁熹却发现自己理解不了,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
徐西西松开她,后退两步,脸上笑容愈发阴冷,“我说,五年前你从西雅图跳下去时,你肚子里还怀着跟谢铮行的孩子,是你的选择亲手杀死了他,让他连这个世界都没能看上一眼。”
“怎么,你不信吗?谢铮行、秦止、唐阳、我哥,他们都知道,只有你跟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不然你以为谢铮行为何不管不顾将全副身家压上,连手都伸到美国去了。”
凉意从脚底漫起来,右腿如虫蚁啃噬,祁熹大脑有一瞬麻木,随后用了全身力气一把拽住了徐西西的胳膊。
短短几句话,是祁熹的天崩地裂,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那些浮光片影一一掠过,她看见了自己一身白纱坠落的样子,像折翼的蝶。
身形微晃,视线渐渐模糊,她终是颤着声道:“你骗我。”
否定徐西西,也是否定自己,徐谢相争,关于孩子的梦越发真实,祁熹有些不能接受,意识困在迷雾里,出不来,进不去。
“都说祁家大小姐心思通透,剔透玲珑,却原来也是不敢面对。”
“自己杀死自己腹中孩子,怎么祁熹,你不敢认吗?”
熹熹,若是我们有孩子,若是有孩子,孩子……
祁熹的手猛然抽回,所有不安充斥在心间,泪水滑落,无声无息,她踉跄着脚步转身就走,她想问,她想知道,却好像被人捏住了喉咙。
秦止从手术台上下来时,被护士告知一位姓祁的小姐已经等候多时,他想必是祁熹无疑,只是不知道这会找他是为了何事。
办公室里,祁熹端坐在沙发上,有些无措,双眼无神,见他进来,不安地起身,眸子里泛着红,秦止有些担忧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秦止哥,我有事要问你。”
“五年前,我有过孩子,真的吗?”
声音微颤,带着无边恐惧,女子脆弱的像一枝易折的花,似乎只要秦止说是,便立刻枯萎。
秦止手里水杯落在地上,应声而碎,他蹲下身,伸手去捡,却被划伤了手,鲜红的颜色刺在祁熹的眸子里。
他想说是,却张不了口,这是她跟阿行心里永远的伤,祁熹的样子让他开不了口。
“不是。”
一句不是没能抚慰祁熹的心,看似轻淡的一句话,却早已给了祁熹答案。
“我知道了,谢谢。”
祁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明世医院的,满面的泪水,让她有些恍惚。
怎么会不是,国际闻名的心外最年轻的一把刀,因为她一句话握不住杯子,割伤了手,他的第一反应早已出卖了他。
是真的,祁熹脑子里浮现阿铮那双潋滟的眸子,偶尔看着她会有伤感,似有一层薄薄的雾终年不散,掩不住的寒和冷。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阿铮一人承受着最苦最难的痛,他想用他的笑掩盖过去所有的伤,却忘了自己心底那道血流不止的伤。
她的头骨像是被人用手掰着,剧烈的疼痛里,是徐西西那句:自己杀死自己腹中的孩子。无限循环,折磨着她神经的每一处。
路人经过,将她碰倒在地,手擦在地上磨破了皮,血淋淋的,路人嘴里嘟囔着,却在看见她那张满是泪水的脸时闭了嘴。
哭成那样的女子,像是失去了所有。
祁熹丢了,谢铮行接到秦止电话后便扔下一屋子的人赶往医院,没想到终是晚了一步,谢铮行派了许多人去找,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西山墓园。
墓园东侧尚未开发,监控设施尚不完善,祁熹失了踪迹,不知去向。
第三十七章、欲来
生亦何欢,死亦何哉?
祁熹靠坐在围栏前,泪是冷的,心也是。
她想起年幼时随爷爷去寺庙,老人信佛,虔诚而敬畏,她随爷爷跪在佛前,爷爷叩首时,她偷偷抬眼窥探,漫天神佛,慈眉善目的菩萨,怒目圆睁的金刚。
那双沉静的眸子一一扫过那些佛像,她轻轻眨眼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过是一堆堆泥巴捏成的泥塑,却轻而易举的骗了众人朝拜。
后来那些苦难,她都会想,是不是自己窥探了佛的秘密,所以不得顺遂。
有人说,若神佛欲要惩罚我等,必将使我等心愿得偿。
她闭了闭眼,原是做不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