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咬住了什么,给它便是,硬是要跟它抢,它反而来了劲儿非要跟你一争输赢。
等小狗松了口,再捡回来便是。
“哥哥……”
这一声唤垂着些许温和的嘲讽尾调,有着包容和迁就的意味,与惯着小孩恶作剧的成年人无异,但若只是从容也并非,还吊着些游刃有余的挑衅气焰,拿对方是势均力敌的敌人才会有此态度。
女人松手,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酒,任男人错愕地叼着筷子,悠然道:“其实按照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奶奶,不为过。”
“叮当。”
清脆的声音响起,是不锈钢的筷子落在了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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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怎么这么冷……”
晚七点左右,冷风像是千军万马般从高处浩浩荡荡地俯冲下来,每股分流都如刀子锋利地戳进行人空荡的衣袖里,进了敌方阵地,刀子却又化成狡猾的蛇,冰冷地缠上去,细细密密地紧贴着身体,贪食温度。
这股怪风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天气预报当然也未曾预料到突然的降温。
夏天的风惯来猛了些,但如粗犷猛男内心住着个粉红少女、扣脚大汉爱看少女漫画,温柔细腻都是包在内里的。
而今晚的风,披着夜色的皮,裹着杀手的心。
街上袒露着肩膀和大腿的美丽冻人们纷纷缩成一团,忙乱中还不忘把贴在脸上的头发梳到脑后露出化了精致妆容的脸蛋。
小摊的帘子被风卷起,蒙了茫然的顾客们一脸,店主跳着脚道歉又忙着把帘子扯回来,岂料手肘一搁调料罐子又翻了,毁了一锅子的鱼糕。
风横扫过去,高中生们捧在手里才咬了一口的红豆鲷鱼烧霎时没了热气。
小巷里风拐不进来,出了店门还觉温暖,但一旦走出幽深的小巷,被风正正好甩了一巴掌,那凶猛劲儿比得上在家门口守着他们这些迟归的醉鬼丈夫的妻子,醉醺醺的酒客们一瞬就从烤肉和烧酒的温柔乡中清醒过来了。
路上被风卷的空荡荡的,大多人都抱着胳膊跑着奔着行迹猥琐地躲回家去,便是帅哥美女出街也狼狈得缩着脖子,这么一缩美少了三分,路人也没心思打量了。
既然如此,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处处碎纸打着卷,广告纸上鲜明的红字——“深夜美女在线热聊”在风里倔强地闪了一闪,世上没被风吹得动摇西晃的,是光和影子。
路灯以同样的间隔均匀排布,向路的尽头延伸,两道人影时而被拉得很长时而又截得很短。
两人走得极慢,和匆匆的路人不同,似乎还在对话,那声音被风吹得零散,看着大概是两个男人,估计是其中一个喝醉了酒吧。
“OK,这是几——”
“你——我讨厌中英混杂,我跟你说过。”
“……是的,你说过。”
音质普通的女声因语调的沉稳而与其他人区分开来了,而另一道男声则是一把唱抒情歌的好嗓子,略沙哑但不失浑厚,温和但不失轻快。
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一跌,坐在公园椅边上的砖石上,沾了一屁股的泥和灰也不介意,他偏头靠在椅背上,手搭在膝盖上,直直地盯着自己的黑色运动鞋。
穿着宽松黑色卫衣的小个子男生也没拽他一把,就那么松了手任男人摔了,冷眼旁观等着男人自己爬起来。
他等了半晌,男人只是垂着脸盯着鞋子。
边伯贤喝醉后是什么模样,简无虞从没有想过,总而言之,不该是赖在地上抱着公园椅腿儿不松手的,还喝得脸颊泛红眼神迷离,数十个数儿给她数出花儿来。
这人现在所做的,不像边伯贤。
先不说车澈的事情未商讨出解决方案他便心慈手软地推却,便是在她不注意时将自己灌醉了逃避事实,他的行为已然有悖常理。
车澈对他而言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鉴于不把边伯贤送回家,处理之后的麻烦更浪费简无虞的时间,她做了一个判断,立刻对边伯贤露出温柔的笑。
“告诉我,车在哪里。”她半蹲下,很好脾气地问道。
边伯贤几乎是瞬间扬起了眉毛,黑白分明的眼眸射出目光如刀片切过来,警惕地道:“关你什么事,你想知道我的车在哪里干什么?”
简无虞不算是有耐心的人,面对边伯贤时这一点体现得尤为明显,几乎是在边伯贤变了脸色的一瞬,她觉得自己当真是无聊才装什么温柔去从他嘴里哄出答案。
她收了笑,冷漠道:“送你回家。”
边伯贤先是愣了一瞬,无措——无措?简无虞以为自己是瞎了眼睛,这清冷狡猾的男人要冷脸她认了,要耍贱她也认,可这人居然委屈地瘪了瘪嘴,脸往胸口一埋,小媳妇似的哭哭啼啼道:“你凶我。”
简无虞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踮着脚往后退了一步。
按理,肤白貌美的小奶狗嘤嘤嘤是乖得很,但那小嘴一张,露出满口的獠牙,咬人一样疼。
“边伯贤。”简无虞吸了一口气,试图抓住对方游离的视线,咬字清晰地道,“车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边伯贤还是垂着小脸,一副沮丧的模样。
“你在路边多待一秒,被媒体拍下曝光的可能性更大,你知道媒体会怎么取标题吗?”简无虞以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平静地道,“某百万solo歌手深夜买醉,原因竟然是因为TA……”
边伯贤吸了吸鼻子,很轻地哼了一声,小小圆圆的耳朵耷拉着,似乎一点也不怕这样的威胁。
简无虞也不恼,撑着下巴看他,语气好奇:“你猜,你的粉丝看到这则头条,会怎么想?难过,愤怒,还是失望?”
几乎是在简无虞话音刚落,或是提到粉丝二字时,边伯贤眼尾的嫣红醉意尽数消去,剩下的便是令人心惊的清明和冰冷,红血丝中甚至隐隐约约有怒意。
简无虞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到底是猜对了这个男人的逆鳞。
细碎的砂石与鞋底摩擦声传来,边伯贤扶着椅子摇摇晃晃地站好,俯视简无虞时眼底的光冷得像是极北之地的山,声音沙哑而坚决:“不许碰她们。”
你看这个人,便是醉了,也知晓护着她们。
“车在哪里。”
“如果把车给你,你就不许……她们……”边伯贤垂着眼皮,声音又陷入了含糊不清,到底神智没有抵住酒精的入侵,“说,说好了啊……”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自己嫣红的嘴唇,下垂的狗狗眼无辜又可怜:“我喝酒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啊,奶奶……”
奶奶都喊出口了,确实醉的不轻。
简无虞低头于阴影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站直平视他,伸手:“明白,孙子。钥匙拿来。”
才连哄带骗地让边伯贤带着走了几步路,身后便忽然传来女生的哭声,那声音其实并不响亮,尤其是在这风声呼啸的夜晚。
这次不是边伯贤不走,是简无虞先停了脚步。
她很善于处理和收集信息,排除风声的干扰去抓取女人的声音对她而言并不难,而这道声音,她极其熟悉。
“为什么嘤!她就这样走了,不跟我打声招呼……说好一起吃晚饭的啊,骗子嘤嘤嘤……骗子!”
那一腔悲愤和凄惨,像极了被负心汉抛弃的纯情少女,在这荒凉的街头、刺眼的灯光下,像一出八点档狗血剧开头。
作为“负心汉”,简无虞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
不该。
为避免边伯贤被人认出,他们离开已是较接近打烊时间,她中途几次出去确认过,并发现金美朱离开店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而车澈还在。
她放了心。
那么,现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车澈扶着凄凄惨惨戚戚哭天喊地的金美朱,内心憋满了怒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风吹得他小脸发紫,那紫色让他眉眼、嘴角不耐烦的情绪更为突出。
在煎熬的等待过程中,金美朱接了一通电话,一脸难色告诉车澈晚上她要去一个讲座,没法陪他了继续吃烤肉,他自然高兴得不行。
他看着她上了出租车,看着车消失在红绿灯后的尽头。
两个半小时后,金美朱又回来了,一脸该死的热心:“我还是不放心你啦,觉得你可能还在,真的,想说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哦,我会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