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来大了些,除了一直陪着我的冯姑姑和那个与我一般大小的许平怀,我很难与任何人交朋友,也不想与其他人交朋友。
我看不惯五哥那任性顽皮的性子,也不喜欢八弟那畏畏缩缩的怯懦,更讨厌六哥那自以为是的狂妄。但是,对大哥太子,我是真的找不到任何讨厌他的地方。
或许是他比我大了许多的缘故,每次他和我说话,我总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就像是个永远无法和他平等交流的孩子一样,我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看我,永远是一副大人看小孩的样子,喜欢摸我头,还总爱说一句‘景齐还小,怎么整天看着沉闷得很,不爱到处跑动呢?’
他话语中的关心被我抛之一边,我心中想的只剩下父皇母后对皇兄的关爱和疼惜远远超出对我的关心。于是,我便也对皇兄的这份关心视若无睹,开始收起脸上的情绪,并开始学着他的样子,对人恭敬有礼。当然了,也对他恭敬有礼,只不过,这份恭敬在时光的打磨下,久而久之就变成疏远了。
是啊,冯姑姑的那句话说得对。
这宫里,人太多了。像我这般大小的皇子,父皇不差我这一个。
俞妃晋封为贵妃,因为她还为父皇生了一位皇子,只比我大了一岁,是我五哥。我是父皇的第七位皇子,底下还有一位刚满三岁的八皇子,据说是一美人所出。
人多了,若是自己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真的就会渐渐被大家淡忘,如同画纸上的人一样,颜色渐渐褪去。
后来,宫里时常会出现两个陌生的小身影,那男孩儿看着像是和五哥一般大小,女孩儿看着像是和我相差不大。
那日,母后让冯姑姑带我去见她,到了屋里我才知道,原来我出现的目的,就是陪你们兄妹二人玩耍。
你们兄妹二人倒也不怕生,只是对这里不熟悉,一开始还显得有些拘谨,站在一旁规规矩矩的。
冯姑姑让一旁的侍女去取了鞠来,然后带着我们踢圆。我原以为像你这种小女孩儿是并不喜欢的,因为我从没见过景思姐姐踢圆,所以我才让冯姑姑命人去取来鞠和你们踢圆。
结果不曾想到,你竟是和男孩子一般好动,踢了几次后,就撒开了玩儿,倒是让我防守得越来越有些吃力了。
后来我才知道,你们兄妹是离这里很远很远的端王府的世子和郡主,那日在母后那里见到的夫人,正是你母亲端王妃。
见你第一面之后,我就觉得你这位郡主和别的女孩儿有些不同。因为你真的太活泼好动了,而且不爱哭,劲儿还很大,浑身上下就像是一轮朝阳一般,充满了力量。
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像你这么一个活泼却不张扬、爱笑却不娇气的女孩儿,和我那位公主姐姐完全不一样,和宫里其她小宫女也不一样。公主姐姐既张扬又娇气,她身边围着的那些小宫女们个个都很沉寂,一点也不活泼,笑得也十分刻意,不过是见公主姐姐笑了,她们才敢跟着笑。只有你不同,笑得真实而灿烂,像春光一样明媚。
父皇虽然对你们兄妹二人十分喜爱和照拂,但却并没有让我心生讨厌或者说是……嫉妒。
直到后来在崇文馆,见你居然当着大家的面把五哥狠狠揍了一顿,我当时心中虽然觉得很解气,但也对你生出一股佩服。
不错,你算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让我心中生出‘佩服’二字的人。
对皇兄,我的心中只有羡慕和敬仰,但对你,却是实打实的佩服。佩服你不过只是一个王府郡主,居然敢打五皇子,而且还是那位俞贵妃的宝贝儿子。
从那一日起,我对你的佩服与日俱增,因为你不仅打了五皇子,更是没有遭到父皇的训斥,反倒是让俞贵妃和五皇子不得不大人有大量,咽下了一口恶气。那一刻,我的心中除了佩服,似乎还有一丝开心。
只不过,这一丝开心在不到半日的时间,就被母后与皇兄的谈话给冲得烟消云散。
那日偶然间听见母亲与皇兄在谈起你打了五皇子一事。
母后在屋里叹气道:“原先见那小郡主,不过是觉得性子活泼好动了些,竟不想,这般刁蛮无礼,竟然敢在崇文馆里出手打人,打的还是五皇子。看来,那日所言,只可算是一时玩笑,当不得真。郡主小小年纪,就这么野,将来长大了,还不定闹出什么大事呢?”
皇兄闻言,说道:“母后与端王妃交好,本是想着借此缓和父皇对王爷的猜忌。不知现在,母后心中是何打算?”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我看着候在一旁的冯姑姑,担心自己是否是被屋里的母后和皇兄发现在偷听他们的谈话,站了没一会儿,就脚步轻轻地转身离开。
就在我走了两步之后,听见屋里响起了母后的说话声。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皇,他一旦认准了的事,谁还能有办法逆转他心中定下的乾坤?郡主兄妹二人进宫,你就应该清楚,你父皇他,早就有了想法。”
皇兄似乎是在思考母后说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莫非……是质子?”
屋里的人似乎还在继续说着什么,只不过,当时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在外面偷听了。
也许,光明正大的人,从不屑于偷听,所以也就心胸坦荡,不会再有别的烦恼来暗自伤神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心中的许久不曾出现的那一丝高兴因为他们的三言两语瞬间烟消云散,就连持续多日的对你的佩服也早就不知道逃窜去了何处,心中只剩下同情。
原来,我以为你们兄妹二人很快乐、很幸福,可是,我好像想错了!
你们比我还要可怜!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和你们兄妹二人比起来,或许……算是幸福的。
父皇母后没有将我拱手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虽然不能独得父皇母后的疼爱,但是,至少他们就在这宫里,能常常见到。
虽然和皇兄不似你们兄妹二人那般亲近,但至少这辈子,作为宫里最亲近的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己和皇兄一直生活在父皇母后身边,虽然可能不像你们端王府那么其乐融融,但至少,我们没有骨肉分离。
从那以后,我便渐渐对你们兄妹二人选择无视。
既然现实已经给你我分好了战队,那么,自己只需要接受现实的安排,乖乖站在父皇母后,以及皇兄的身后即可。
只不过,崇文馆里几乎是男孩子,加上五哥又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上次被你打了一顿,非但没看你被父皇狠狠训斥,反倒是他得了父皇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去欺负你们兄妹。
五哥又哪里会是个肯低头认输的人?
那一日在崇文馆外,我见五哥一脸得意地走了进去,还时不时颠了颠他右手的袖子,里面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直到后来听见了你震耳欲聋的哭声,我才明白,他的袖子里定是藏着东西。
不过,倒也是第一次听你哭。原来以为你像个小男孩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看来,也有让你畏惧到哭的东西存活在这世上。
哭声伴随着四周的笑声,我便觉得这崇文馆似乎太过嘈杂吵闹了。而且那哭声像是止也止不住一般,没完没了,简直像是要把人的耳朵震聋了才肯罢休。
我在窗边看了看四周,没有看到你哥哥的身影,才想起来你哥哥发了高热,今日没有来崇文馆,在西街王府里养病。
只不过,我看到了你那无助害怕的眼神,以及五哥在一旁洋洋得意的神情。
也不知是不堪忍受你那哭声,还是你那无助害怕的眼神和眼泪汪汪的大眼让我自己心中不安,又或者是五哥那洋洋得意的神情让我心里十分舒服。
直到我走到了你面前,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是在何时起的身,也不知是在何时迈的步子,居然已经走到了你面前。
我知道周围人肯定正一脸诧异的看着我,也知道五哥此时心里或许也在纳闷我怎么走了过来。
或许五哥心里会想:七弟今日是怎么了?是突然想通了,来和自己一起玩耍?
可是,眼前你的那双眼里写满了无助和害怕,让我无心去理会旁人的目光,只想洗掉你眼中的无助和害怕,还你双眼以笑意和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