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刚才端王爷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大真切,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向我走近,语气沉稳道:“我想,或许是因为当初我的自作聪明,才会害了你们!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在等她,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她!听我一句,好好活着,她一定想看你好好活着。替她好好活着!替你们没有等来的日子好好活着!”
端王爷这次说的是中土话,我一字字地听着,渐渐的又想到了她,想到了她的笑容,想到了她的声音,想到了当年我初到雍州,她见到我时脸上惊讶的表情。
我把右手按在胸前,感受着心上那块白玉的温热,然后对着端王爷点头,郑重道了一声:“王爷多加保重!”
端王爷退后三步,站在夜色中,说道:“走吧!”
我翻身上马,朝端王爷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身后,看了看夜色中早已经看不见了的端王府,回头,骑马出了城!
自由了,我要带她回雍州,然后带她去后且、去弥都,我要带她去看后且城外的胡杨,要带她去看素瑅河和雪山,带她去摘心格西和吐云丝。
她没有离开,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
景和三年末,敬王和长公主谋反被诛,平西校尉、端王府郡主白郁救驾有功,不幸中箭身亡。念其多年镇守西北边境有功,端王又是世祖嫡皇孙,遂于景和四年初春,追封平西校尉、端王府郡主白郁为‘景和公主’,葬于皇陵。
景和四年春末,西原公主被送归宁国,终身□□于公主府。
番外 蓬山此去无多路
有时候一静下来,我总会在心里问自己,景和三年,下了好大决心才拟的一道圣旨,究竟是对还是错。后来时间久了,我才终于在心里找到了答案。
若能重来,我绝不后悔下那道圣旨。
我只恨自己没有早日察觉出身边的异心,没有扫清路上的碎石,没能斩尽横生的荆棘。
我本是想要再见你一面,然后便再不与你相见的。
我用了半年时间,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既是喜欢你,那便是该让你快乐幸福的。我不希望
我们之间再继续这样下去,变得疏远冷漠,充满了隔阂。我自知你的心全然不在我这里了,我也知道你的心里其实还有他。所以,我是想借着此次各地军中官员回京之际,免去你平西校尉的身份,还你自由!
自康訾一战后,眼下西北太平,又有西北大军驻守,定是在这十余年间不会再有战事。所以,我便不想再让你多等四年。
六年,足够了!这六年的时间,把我心中的阿郁变得面目全非,只留下一个冷冰冰的空壳。我的阿郁,不是这样的,也不该是这样的。她该是像春燕一般欢快自在,该是像夏荷上的蜻蜓一般无拘无束,该是像秋枫一般热情喜悦,更该是像冬雪一般纯真无忧!而不是像平西校尉一样,拘谨冷漠、心事重重。阿郁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欢乐洒脱的,而不是像平西校尉一样规行矩步!
所以,我决定替你取下‘平西校尉’这个枷锁,期盼你的身上还能再次出现阿郁的身影。
从始至终,我并不认为自己愧对于你,我只是后悔自己晚了一步,与你在时光中匆匆走散。
我放你自由,但我无法带你回到过去,回到当年你离开永兴城的那一日,更无法带你回到当年的宫宴上。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让你自由。你可以去找他,自然,我更希望你能回头看我。
只是,我没想到自己这番苦心居然成了别人手中的利刃,去伤害我最不想、最不舍得伤害的人。
我不后悔下了那道圣旨,因为我是真的想通了,想明白了,我要还你自由,毕竟你身上的枷锁是因我而来。
但是,我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想明白,没有早一点放下这份执着。如果早在你扇我那一巴掌的时候,我没有气昏了头,而是不顾一切执意将你留在了这里,把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情义和体面全部耗尽。然后放你回雍州,废了你郡主和平西校尉的身份。那么,或许我们总还是能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对方的近况,总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有你静静地听我说话。
我知道,你应该是不愿意留在这里的,不愿意再听见我的声音。但是,我真的……真的……不能再让你离开了。若是我让他们把你带走,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不在是大雁,岁末的时候,我也见不到你的身影了。
当年让你离开,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还会回来的,至少,我能有办法再让你回来。
可是,这次让你离开,我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办法让你回来了。
这一次,我是真的卑鄙,为了将你留在这里,我是真小人,不择手段也要把你留在这里,哪怕是威胁你的亲人,我也在所不惜!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因为你活着的时候,我拆散了你们;如今你走了,我还是没有让你们在一起。
但是,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他的,至少那日在朝阳门外,我看见他抱着你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么难受吗?
他可以当着大家的面,当着你父亲、兄长的面这样抱着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喜欢你。其实,原先我也是可以这样的,只不过,却在时光中迷了路。
他比我好,至少,你的心在他那里,而我能留下的,只有一个安静的你了。
你看,我是不是比他惨、比他可怜?哪怕就是要留下一副躯体,都还要不择手段,是不是很荒唐、很可笑?
荒唐也好,可笑也罢,至少你还就这里,这便……足矣!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在明月轩里面等了六年,却只与你在里面见了一面。
当时,你都还来不及细细看一下这处院子,就匆匆离去。
明月轩等不到那片彩云,而我终究是迟了一步,等不来你。
生前你不肯留下来,我便只好不顾你的心意,用我好不容易夺得的权势,任性这最后一次,将你留在了我的身边。
幸得能有你静静常伴,和我一起听这风吹雨落、听鸟鸣溪涧、听年复一年的岁暮钟声、听我心中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今晚,明月轩的月亮很圆,你……看到了吗?
其实当初决定要修葺这里的时候,我就一直想象着和你一起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院子里,一同赏月的情形,该是一副很美好、很和谐的画卷。只不过,到头来还是只有我一个人。
当年,得知父皇有意想要架空端王,罢免他雍州刺史之位,进而再借机收回西北大军,我便明白:即便父皇面上对端王表现出兄友弟恭的亲近,但是,其实在父皇心中,一直对端王存有猜忌和疑心。
父皇和你父亲端王,毕竟不是亲兄弟,即便是亲兄弟也难免不会生了异心。
倒也万幸,他们不是亲兄弟!
我知道,一旦父皇成功了,那么,我的一生将会随之发生无数我不愿发生的改变,就比如说,我和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过来:若为人臣,便无法护你周全;若掌天下,即可与你百年相伴。当时皇兄病重,父皇势必会另选皇子来替他守下先祖打下的江山。
其实我心里明白,在几位皇子中,父皇最骄傲的便是我的皇兄,不单单是因为他嫡长子的身份,更因为母后当年生下皇兄时难产,险些丧命的原因。
小时候,冯姑姑总是对我说,说我父皇他其实也很疼我的,只不过因为宫里人太多了,父皇分身乏术。当时虽小,可见得多了之后,心中却也渐渐清楚的明白,父皇他其实并不太喜欢我。
因为有母亲难产在先,再加上父皇原本是想要一个嫡出的公主。
有一次在御花园看见父皇陪着俞妃和公主,尤其是父皇将景思姐姐抱着高高举起的时候,父皇笑得好大声、好开心。那是我从不曾听过的笑声,即便是父皇在见到大哥时,也只是满意地点点头,面上露出欣慰和骄傲的笑容,从来不曾听过父皇会对着大哥笑得这么开心。
他们的笑声越是高兴,就越发显得不远处的我像是这偌大皇宫里的一个局外人,一个走错了地方的迷路的小孩子。
从那以后,我心中便很讨厌那位公主姐姐,久而久之,便不喜欢那些小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