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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连日的汤药进补,姬丹的脸色好了一些,病势也消退了大半。
自从她那日从昏沉的睡梦中苏醒,荆轲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再也没看见他出现在房间里。
姬丹当然知道他就在附近,有时候半夜里一觉醒来,目光飘向窗外迷离深沉的夜色,不禁想到荆轲那一身黑衣的背影是否也融在这浓墨般的深夜里……
断断续续病了半月,也该好起来了。
阿政已经亲政,秦国朝局焕然一新,她也到了回去的时候。
回想起当时在咸阳城的长街上偶遇阿政时的惊喜,一切皆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可惜,我要回去了,此后怕是再难与你一起煮茶听雨,花下舞剑了。
所幸,我终于要离开了,不用再日夜战战兢兢、备受煎熬,唯恐自己迫于压力而不得不再做出伤害你的事……自此山长水阔,天各一方,你我二人彼此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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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姬丹去面见嬴政,向他辞行。
“外臣姬丹,参见王上。”
面对心爱之人朝自己行大礼,嬴政自是感到不舒服,然而忌于有旁人在场,只能装作心安理得接受了姬丹的跪拜:“不知燕太子丹前来,所为何事?”
姬丹起身,直言道:“外臣此番前来,是为了和王上商议臣的归国事宜。”
嬴政的眸色暗了暗,接着挥退了所有宫人:“丹儿,你要走?”
姬丹淡淡一笑:“两国签订和约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我作质子,质秦两年。”
两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
他刚刚拥有了权力,同时也失去了亲情。
而此刻,那个曾经给了他温暖与救赎的人却说自己要走了,要离开他身边了。
“和约上的确写明了太子丹质秦的期限,可你是太子丹么?”嬴政神色不变,既未明言挽留,也没有让她走的意思。
“阿政,你这是何意?”对方意味不明的眼神令姬丹感觉到了不对劲。
“你一定要走吗?一定要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份,活在他人的影子里吗?你就没有考虑过留下来吗?”
面对嬴政一连串的逼问,姬丹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她承认,离开是为了逃避。
她无法狠下心对阿政出手,又不能背叛父王背叛燕国,只有从此远离阿政,对他们彼此才是最好的结局。
想到这,她定了定神:“我回去确实是顶着别人的身份,可即便我不回去,我又以何身份留在这里?”
“你可以留在我的身边,我可以给你一个身份,让你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从今往后再也不用为别人而活。”
嬴政这一席话着实把姬丹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想到阿政会对她说这些!
嬴政双手按住她的肩膀:“丹儿,我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只要你愿意,大秦的王后就是你……”
“阿政,你疯了吗!”姬丹推开嬴政的手,震惊又疑惑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立后岂是儿戏?!你现在刚刚亲政,正是需要朝臣们鼎力相助的时候,尤其是王家,你能扫清嫪毐和吕不韦的势力,与王翦给你的支持密不可分,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你都应该迎娶他的女儿苦夏为王后,这样王家才能彻底为你所用。何况苦夏对你一往情深,自是会用心待你……”
“立后,立后……你当真是对我好,连王后的人选都替我考虑好了。苦夏的一片深情你看得清清楚楚,却对我的一颗真心视若无睹。不过没关系,我对你的心意是不会变的……”嬴政苦笑了一下,“我失去的太多太多,而你是我最后的温暖。我不会放你回燕国的,因为我不想再失去你。”
说着,他背过身,不知想些什么。
“阿政,你……”姬丹欲言又止。
她原以为自己劝好了阿政,却忽视了赵太后一事给对方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原先的心结已经变成了心魔,而自己则被视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所以阿政才要将自己牢牢地攥紧,不让自己离去。
可阿政不知道的是,她并非他的救命稻草,她不光救不了他,反而只会伤害他。
看着嬴政的背影,姬丹终于狠下心:“没人能强迫得了我。若我执意要走,谁也拦不住。”
“来不及了……”伴随着那冷冽的语气,嬴政转身,眸光如寒冰,“诏令已下,现在阿房宫外已被重兵包围,即使插翅也难飞。”
每一次,嬴政露出眼前这般阴冷又陌生的眼神都会让姬丹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这样的阿政令她陌生,陌生到无法触及。
“阿政,你当真不放我走么?你真的要把事情做绝么?!”姬丹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丹儿……哪怕我们都死去,化为一捧黄土,我也要牢牢抓住你的手……”视线里,嬴政逆着光步步逼近,面容一半隐现于幽暗阴影之中。
“天雨粟,马生角,方与卿绝。”
第99章 残酷真相
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 姬丹回了阿房宫。
青莞正着急地来来回回走,见她回来像是盼来了救星一样,立马二话不说拉着人进屋关门。
“出事了, 出事了!”小丫头战战兢兢指着外面, 一脸惊慌与焦急, “就在您出门见嬴政的时候, 宫殿附近的山道被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
姬丹从嬴政那里出来之后,一路上浑浑噩噩, 看青莞一脸心急火燎的样子,也只说了句:“我知道了。”
知道了?
对方的反应令青莞一头雾水……
仅此而已?难道殿下一点也不吃惊?
“阿政果然是说到做到的人……”
姬丹的下一句让青莞彻底瞠目结舌:“什,什么?那些人是嬴政派来的?他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居然敢包围阿房宫?!反了天了……”
一语未完,她随即意识到了自己似乎犯了一些本末倒置的小错误, 忍不住尴尬地揉揉鼻子,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更严重的事, 不禁大惊失色:“不会是我们的身份……暴露了吧?”
姬丹长叹一声,又唯恐这丫头胡思乱想,于是把之前面见嬴政发生的一切经过全都说了一遍。
青莞听后,不出意料地瞪大那双圆润乌黑的眼睛:“天呐!这人是疯了吗……他, 他什么时候窜出这么疯狂的念头?!”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病了半月, 白羽鸽信已到,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姬丹望了一眼打包好的行李,简简单单几样物品,总共也就装了两个木箱……两年前, 她来到咸阳, 也几乎是身无长物。
“实在不行,我们不如趁夜色悄悄溜出去。殿下的轻功比樊於期都厉害, 我也不差,再加上还有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荆轲……”
青莞话音未落,姬丹便忍不住打断:“万万不可!质子出逃乃是大罪,严重的会直接引起两国战事,我们千万不能那么做!要走,我们也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走。”
“那怎么办呢?问题是这个疯子不放人呐……”青莞无比苦恼地抱住自己的头,束手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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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数日过去了,阿房宫外依旧看守森严,别说是人了,连只鸟也飞不出去。
青莞看这阵势,乖乖打消了之前逃跑的念头。
“唉,一天到晚闭门不出,这日子跟坐牢有什么区别?我算是明白了,那个可恶的嬴政自己过不好,也不让别人安生!”小丫头坐在窗边,托着腮望天。
“稍安勿躁,荆轲已经出去找咸阳阁的人了。”姬丹临窗执笔,一丝不苟地抄录《道德经》。
等待消息的时候,她通常都会以抄抄写写来平复内心的焦虑。
如今情形,鸽信是不能发了,只能靠人去传递消息。
姬丹毫不犹豫地派出了荆轲,她也只有让荆轲前去了,一则自己和青莞的目标太大,二则是荆轲的身手绝对让人放心,嬴政的人马根本困不住他。只要荆轲能够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咸阳阁的人,让他们尽快与蓟城取得联系,父王自会想办法救她出来。
傍晚时分,荆轲回来了,不过神情异常严肃。
“咸阳阁所有的据点都关闭了,人也全部撤走,想必是最近樊於期查得太紧,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
荆轲禀报完,青莞一脸崩溃地扶额长叹:“我一看你这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我们到底要咋办?继续在这儿当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