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冷笑一声:“樊楼案既移交南府,就不劳洪监司费心了。”
程孟带卫暄出来,脸色十分不好。卫昭冷冷的看他一眼,方才将目光落到卫暄身上。洪坤虽是卑鄙无耻之人,总算还讲些信用。
卫暄脸色不大好看,不过卫昭和长孙恪亲自接人,此案总有转圜的余地。
上了马车,卫暄方道:“周家来人了么?”
“我至今还没回府去,不过外头传的不好听,大哥要做好准备。”
卫暄闭了闭眼:“从我踏入包间那一刻,便知道此事不得善终。”
“大哥,樊楼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会遇上周言?”
卫暄拧眉想了想,道:“我并非是在樊楼遇上的周言,起初我尚未在意,不过现在想想,似乎我从一开始便入了局。”
“还请卫世子详细说明。”长孙恪道。
卫暄理了理思路,说道:“昨日永安郡王到护国寺游湖赏莲,不慎落了水。我一向与永安郡王交好,便约上几位相熟的同僚,约定今日一同探望永安郡王。从郡王府出来后,林湛提议到梅苑听戏。我素来不喜这个,但最近赋闲在家颇觉烦闷,便与他们同去。”
“路过夕水街时,我瞧见一个人影很像周三小姐,想到近日传闻,周三小姐无故失踪,便留了几分心思。叫林湛先到梅苑去,我则跟上那人影。拐入一个巷口,那人回头看了我一眼,正是周三小姐不假。我正要上前询问,她却忽然跑了,我担心出事便紧追了两步。那时街上人多,挨挨挤挤,没一会儿功夫便跟丢了人。”
“我那时想着回头到周府说一声便是,也没太在意。往梅苑去时正遇上林湛几人,他说秦玉笙告了病假,今日不登台。今日排的几场戏没有他爱听的,索性约我们到樊楼吃酒。”
“你知道我素日也爱饮几杯,加之因小西山那事心里憋闷,这酒入愁肠难免易醉。酒上三巡,我去小解,醉意上了头,脚步有些虚浮,但我意识是清醒的。恰巧有个小伙计见了我,忙扶着我回包间去。”
“樊楼的包间都长一个样,又是林湛订的房,我一时记不住是第五间还是第六间,糊里糊涂的就被小伙计扶到了第五间。见到周言在房里,酒意瞬间消退,然而还不等我说话,忽觉眼前一黑,当时便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
卫暄想到当时场景,有些一言难尽。
“阿昭,我当时真的晕过去了,绝对不可能对周言做什么的。况且,况且纳周言为妾还不是你嘴欠瞎造谣,天地良心,我眼里心里只有你嫂子一个,岂能对周言有那番心思。我可一直把她当弟媳妇看待的。”
卫昭没好气儿的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我自然相信大哥的人品,但这案子……”
他眉头紧蹙:“包间已被清理过,想找什么证据恐怕有些难。周言的尸首运回南府,再行验尸,兴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你说昨日永安郡王到护国寺游湖?”长孙恪忽然问道。
卫暄点点头:“是永安郡王自己说的。怎么了?永安郡王游湖跟这案子有关?”
自然是无关,不过可能与另一桩案子有关。卫昭当时便反应过来了。
“大哥可知永安郡王是何时到的护国寺,何时落的水?”
一下子跳跃到永安郡王这里,卫暄思路有些跟不上,磕磕巴巴道:“听说是昨日午后。乌篷船翻了,连带着周围几只小船都跟着打漂,好几个人都落了水。”
卫昭与长孙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
护国寺的莲花湖虽久负盛名,但前去游湖的多半都是香客。盛京城多水,相较莲花湖,京中权贵则更偏爱西湖。西湖景色俱佳,游船三六九等,或奢华或低调,各有特色。岸上小吃繁多,又有酒馆林立,游湖大可尽兴。
而莲花湖因在寺中,则更多了几分婉约和禅意。游船只有乌篷船,寺中提供茶点,品质普通,自然不符权贵喜好。便是有贵人游湖,也多自备茶点。
此时盛夏,游湖乃是约定俗成的活动。永安郡王游湖算不得什么稀奇事儿,但他游湖落水,又恰好在午后,联想到那个奇怪的箱子,便不得不令人推敲几分。
半响无语,直到到了南府。
卫昭拍拍卫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我也算难兄难弟,都是从北府走一遭,又来南府逛一圈。大哥,放心去吧,有长孙大人在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卫暄苦着一张脸,他并不愿意让长孙恪照拂,总觉得像是卖了自家弟弟一样。不过看自家弟弟一副乐得数银子的表情,索性也闭眼不管了。
“给本世子一间上房!”
卫昭:……大哥你是来玩儿的么?
长孙恪:……大舅哥有些不大客气啊。
目送卫暄进了牢房,出来时展翼已将周言的尸体放置到停尸房。卫昭轻车熟路的跟着长孙恪进了停尸房。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熟人躺在这里,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虽然他对周言没什么感情,但好歹是从小到大追着他屁股后面说着要嫁给他的人。如今年轻的生命断送,多少还是有些惋惜的。
南府人才济济,长孙恪也不知打哪儿网罗了一个女仵作。验尸一事便交给女仵作,卫昭和长孙恪默契的转过身去。
女仵作一边验尸一边说:“死者周三小姐周言,身长六尺五寸,身着浅紫罗裙。脖颈有刀割伤口,长约三寸,由深入浅,可见伤口处皮肉外翻。上身有青紫痕迹,无其他外伤,无中毒征兆。下身亵裤有残留血迹,可见下体红肿,是为遭人凌辱。”
卫昭记录下勘验记录,心里止不住发沉。
长孙恪打发了女仵作,搁下验尸记录,再次上前检查。按女仵作所说,致命伤便是脖颈处刀割伤口。不过这伤口似有些奇怪。
卫暄是习武之人,用惯了刀剑,下手稳准狠,伤处不会如此狼狈。但若仅凭这一点排除卫暄的嫌疑还远远不够。
“凶手若想坐实了卫世子奸杀,想必不会留下太多证据。一如现场所见,卫世子手握匕首压在周言身上,除非找到真凶,否则卫世子的嫌疑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的。”
长孙恪用帕子仔细的擦着手指,缓缓说道:“正如梅苑案,一切看似有理有据,无懈可击,最终还不是被破解了。还是那句话,但凡存在过,都会有迹可循。这一切才刚刚开始,不要自乱阵脚。天色不早了,忙了一日,我送你回去吧。你的家人恐怕也在等一个结果。”
卫昭面色阴沉,咬牙说道:“不要让我知道幕后设计之人,否则我必将其碎尸万段。”
并非只因卫暄被诬,还有周言惨死。这让卫昭一时无法接受,那样鲜活的生命,那些人如何下得去手!
他紧紧攥着拳,深吸了口气:“我大哥就劳烦你多看顾些了。”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必说这样见外的话。”言外之意,你大哥也是我大哥。
若是平时,卫昭定会挪揄几句,眼下却是没那个心情了。
长孙恪将他送到侯府门口,并未进去,只叫卫昭代他向侯爷问好。
霍宝儿见卫昭回来,小声道:“侯爷他们在正厅,说少爷回来就去正厅说话。”
卫昭点点头,抬步往正厅去,忽然觉得往日闭着眼都能走的路,今日竟如此沉重。
卫儒眼中布满血丝,近日朝中不太平,家里又出了这等大事,他想给卫昭一个安抚的笑意,扯了扯嘴角,却如何都笑不出来。
“阿昭回来了。”
卫昭在门口行了礼,恭声道:“父亲,大哥那案子被移交到南府,有长孙大人在,大哥不会受罪的。”
卫儒总算松了口气:“替我谢过长孙大人。”
秦芜掉了几滴眼泪:“阿昭,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下晌周家人上门来了,说你大哥,杀了周三小姐。”
卫昭抿了下唇,道:“周三小姐的确被杀,但大哥当时晕过去了,不知包间内发生了什么。想来是有人故意栽赃。外头传的不好听,嫂子这几日莫出门去了。”
秦芜抽噎着道:“你大哥光明磊落,竟被安上这样一个罪名。”
卫儒沉声道:“好了,暄儿既然说自己冤枉,那便等着揪出真凶,谣言自可破解。我卫家人行的端做得正,心正则身正,谣言终究是谣言,何足惧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