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崇良从来不知那段他向往的父辈的光辉岁月里,竟埋藏着如此残酷的真相。
“李瑜这件事做得很隐秘,除了他的心腹手下和蓝用之外,再无外人获悉。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当年李瑜欲杀蓝用灭口,他不得已逃到我府上说出了真相。你爹虽心里有疑,却苦无实证。而那时天下初定,便是有了证据又能如何,难道还要再反一次么?”
“李淮应该是从李瑜留下的秘辛里得知此时,我们三方其实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平衡。李淮对镇国侯府处处防范,也是拿不准我们究竟知不知道真相。但他夺位过程残酷,朝中动荡,他不想边关再起波澜,才一直没有什么动作。”
卫儒有些怅然:“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可齐王长子李澈却暗中找到了你爹,你爹告诉他当以天下为重。说起来此事还是因我卫家而起。”
他叹了口气,没有告诉韩崇良李霈的身份。倒不是他不信任他,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李霈就越安全,将来也更容易脱身。
“我母亲来了信儿,我才知道李澈这几年竟一直在暗中部署。不仅如此,他还同你叔父韩广保持联系。”
韩崇良想到母亲千里迢迢把他送到朔州,忽地福至心灵道:“七星堂内部分裂了。”不知想起什么,他一下子从榻上跳起来大叫道:“不好,我还让阿昭拿着信物去找淮州分堂的殷堂主!”
卫儒安抚道:“你也别急,阿昭那小子鬼精灵着呢。哦!”卫儒拍了拍脑门:“我忘了告诉你,我也收到了韩将军来信,阿昭很安全。殷堂主是你爹的人。”
韩崇良心情大起大落,抚着受惊的小心脏说:“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能忘呐,卫伯伯你可要吓死我了。”
卫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韩崇良歪歪头,道:“这么说来,淮中那批盐是我叔父设计劫的,却反被我爹抄了后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捕螳,还有弹弓在后。利令智昏,他们都为眼前利益所驱使,却忘了我爹这个纵观全局的人。”
“可我叔父也是韩家人,皇上对韩家本就有戒心,此事不管成与不成,韩家都势必被牵连。叔父虽为利,但这一切也是为了李澈,为了冤死的姑姑韩夫人。我爹就算想顾全大局,叔父和李澈弄了这么一出,这就是递给皇上现成的把柄。韩家便是死罪可免,也难逃流放。”
“如今时局动荡,边关不稳,一旦君臣失和,淮中生乱,东越磨拳霍霍,断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时机。到那时才是真的乱了。我爹便想将错就错,彻底反了,将淮中控制在自己手里。”
韩崇良越说越通透,他盘膝坐回到榻上,抿着唇想了想,道:“可这样一来,齐国失去淮中盐场,皇帝势必会将重兵调至淮中,我爹前后被夹击,恐怕淮中仍是避免不了一场乱局。进是乱,退也是乱,我总算能明白我爹的苦心了,这太难了。”
卫儒拨了拨烛心,帐中的光线又亮了许多。他道:“所以你爹才会把你送来我这里。”
韩崇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跟着点头。只是头点到一半,忽然就点不下去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卫儒:“卫家也要……”
那个‘反’字就卡在他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口。
卫儒却笑着告诉他:“卫家不会反,卫家始终忠心齐国,忠心天下百姓,为天下之安定,哪怕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
“可皇上他不会容忍的。况且镇国侯府是天下百姓眼中的战神,怎么能被安上谋反的罪名呢!”
卫儒摇摇头:“功名荣辱不过镜中花水中月,功过不是当局者盖棺定论的,而是由后世之人来评说。再说,此事乃我卫家同韩将军私下之协议,只要事情进展顺利,不会有人知道的。而且,我们也没有太多时间从长计议了。”
他转过身定定的看着韩崇良:“完颜鸿回归北燕,意图篡位登基。”
韩崇良又被气的大跳:“什么?!他脑子被驴踢了不成,这时候北狄唯恐北燕不乱,他不是失踪好多年了么,怎么一出来就搞事儿。还是阿昭说的对,他可真是死皮不要脸。这么说来,北关就要开战了。”
卫儒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守好防线。韩将军取淮中,朔北有我卫家军镇守,西北又有宁州褚氏。三家联军严防死守,非但能退了北狄,甚至连北燕也能收入囊中。到那时天下臣民自然会明白卫家军的苦衷。”
韩崇良道:“可我爹谋逆之事却是板上钉钉了。”
卫儒扬了扬眉:“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韩崇良表示不懂。
卫儒就道:“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韩崇良撇嘴,果然大人都是一个德行。他耷拉下脑袋,忽地又猛然抬起:“卫伯伯,阿昭要回京么?”
卫儒幽幽的叹了口气,冷硬的面容也浮上一层说不出的心疼。他闭了闭眼,道:“阿昭必须回京去,这是我卫家给皇帝的筹码。”
第174章
“少爷,我们这就要回京了么?可案犯和被劫的盐我们都没找到,如何同皇上交代?”
卫昭道:“无需交代。只要韩家夺了淮中,皇上自然而然就会明白。”
卫放就道:“淮中谢氏可是有私军的,韩家那点儿人马能成事儿么。再不济东关还有费允将军呢。”
卫昭‘嗨’了一声,翘起二郎腿摇了摇扇子道:“所以谢宏才会被困京中脱不开身啊。”
他笑了一下,又道:“谢家这节骨眼儿上还搞内部分裂,显然早有细作混入其中挑拨了。而杨苗两家实力不如谢家,又处在风雨飘摇的关头,无需多费力便能拿下。至于东关费允,你觉得在东越虎视眈眈下,他有空理会淮中动荡?既然韩家早已打定主意要出手,想必早已在京中安排妥帖,说不准儿费允的家眷这会儿已经在路上咯。”
“那韩司直呢?我们就这么走了,他若问起,我们如何应付?”
“韩司直是个聪明人,他不会问的。”
卫放犯愁的挠挠头:“合着就我笨啊。”
卫昭丢了个赞许的眼神:“可你有自知之明啊。”
卫放一点儿也没觉得有被安慰到。
“……我去收拾行李了。”
窗外风声大作,门板被风鼓吹的咯咯作响。卫昭幽幽的叹了口气,喃喃道:“齐国的天要变了啊,你在南梁可好……”
长孙恪正目光沉沉的看着盒子里的传国玉玺。这块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的玉玺,自始皇一统后便一直是历代帝王的象征。得之则受命于天,失之则气数将尽。
姜氏望着玉玺出了会儿神,转而笑道:“其实哪有什么君权天授,不过是统治者替自己找的借口罢了。就像没有长长久久的王朝是一个道理,一切的兴亡更迭自有定数,无非是顺其自然罢了。盛极必衰,衰极必胜。”
长孙恪将盒子封好,闻言问道:“母亲信奉道教?”
姜氏笑着摇头:“只是粗读过些道家典籍罢了。我又不是读书人,要分什么儒法佛道的,只是觉着这些话说的很有道理罢了。”
“母亲说的是,先贤留下的智慧总能让人有所感悟。楚末战乱至今,齐国横空出世,看似强大,实则内里早已腐朽。只需一个契机,高楼大厦便会顷刻间倒塌。这种时候,须得下一剂猛药才能根除病灶。”
姜氏不由感慨道:“娘是经历过乱世的,那样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都是一身冷汗。恪儿如能使天下安宁,百姓和乐,这便是天大的功德了,日后也必将被万人称颂。”
长孙恪却道:“我从小就被教导要冷血无情,我是一件杀人的武器,从不知良善为何物。至于功德不功德,我从不在乎。不管是佛还是道,不管是因果还是轮回,我通通不信。如果世上果真有这些东西,那只要求神拜佛便能叫恶人伏诛了,还要王朝,要官府,要律法何用。”
他垂眸看着手腕上用红线串起的铜板,微微翘起嘴角,道:“我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一个人罢了。”
姜氏心里五味杂陈,却又不得不替儿子感到欣慰和高兴。
“听你说三公子去了趟淮中,这路上最是折磨人了,想必一路辛苦要瘦了不少。我这些日子闲来无事研究了些新吃食,回头我整理成菜谱,你回去时候交给侯府的厨娘,她手艺不错的。还有韩公子爱喝的果子酒我也备了几坛,你若不方便,我就叫敏之走商队的路子带到盛京去。”姜氏絮絮叨叨说了些话,忽而问道:“对了,你打算何时启程,娘给你打点行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