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
沈姝眉心跳了跳。
一个“弑君”的帽子扣下来,别说太医,哪怕是个超品大员,都遭不住。
普天之下,敢用这两个字,给人扣帽子的……怕只有气场两米八的暮和了。
果然,本来七嘴八舌围着暮和,左一口“年轻人”,又一口“还很嫩”的太医们,听见“弑君”二字,就像被人扼紧喉咙似得,瞬间鸦雀无声。
更有两三个胆子小的,竟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院使李成仁那张古板沉肃的脸,顷刻黑成了锅底。
他沉声道:“我们李家世代都是太医,你这小子第一天来,就敢如此胡言乱语,这太医院怕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老夫这就去面见皇上,究竟是弑君还是救命,轮不到你个毛头小子来说!”
说完这话,李成仁气冲冲转身,就要出门。
却不期然与站在台阶下的沈姝,四目相对。
李成仁的视线,在沈姝脸上,只停顿两息便移开,愕然落在旁边的淮安身上。
“淮公公?”
他顷刻换上一张笑脸,匆忙走下台阶,越过沈姝,走到淮安面前。
“淮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可是熠王殿下身子有什么不适?随意使唤个人来说一声就好了,何劳公公亲自跑一趟。”
淮安似笑非笑侧身,躬身指着旁边被他无视的沈姝:“安定县主领皇命第一次来太医院,殿下担心县主不认识路,特让咱家来为县主带路。”
这话让李成仁脸上的笑,瞬间僵在那里。
皇帝既说了太医院可供沈姝随意差遣,旨意自然早就下到了太医院里。
李成仁原看沈姝年纪小,还以为她是哪个公侯家里遣来请太医的小厮。
却没想到,这人竟就是皇上亲指的安定县主!
非但如此,就连熠王府的淮总管都亲自进宫,为这位县主带路……
这足以证明,熠王殿下对这位救命恩人,必是极为看重。
李成仁赶忙转身,拱手朝沈姝赔罪:“县主赎罪,是下官有眼无珠,不识……”
然而,话刚说到一半,他愕然僵在当场!
第237章 皇帝药室
李成仁眼睁睁看着,自己低声下气要赔罪的贵人,竟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径直走上了台阶。
这是……
无视他了?
竟然就这么……
无视他了?!
想他李成仁自十多年前,当上太医院的院使以后,因有太后庇护,哪怕在宫里得宠的贵妃面前,都极受敬重。
更别提满朝文武,和宫外那些奉他为“神医圣手”的官眷们。
不成想,今日他竟被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在这个小小县主跟前,挨了个冷脸子。
李成仁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一张老脸,顷刻涨得通红。
尽管如此,他想到这位县主,如今风头正劲,又是他视而不见在前——
惹了这个县主事小,若是被熠王知道,那可就事大了。
左不过就是舍下老脸陪个罪……
这么想着,李成仁赶忙回神,迈动脚步,跟在沈姝后头上了台阶。
他见沈姝在堂中站定,紧走两步,躬身、拱手,正欲再度赔罪——
“几日未见暮先生,别来无恙否?”
随着这声话落,原本站在李成仁正前方的沈姝,对着那个才被他痛斥过的毛头小子,躬身、拱手,尊敬见礼。
轰——
方才那些出声支持李成仁的太医们,顷刻间变了脸色。
他们自然知道,这位安定县主是什么来头。
也知道安定县主,究竟在皇上那领了什么差事。
可是,这位被皇上委以重任的神医娘子,竟然对着暮和做出这副恭谨模样——
太医们心底有些慌,不由得下意识把目光,投向了院使李成仁。
被众人注视着的李成仁,只感觉脑门一阵阵发烘。
此刻,他对沈姝弯腰拱手赔罪的姿势,因着沈姝的动作,就好似在给那毛头小子赔罪一样!
意识到这点——
李成仁的脸色由红转青,僵硬站直身子,两手紧攥成拳,垂在了身侧。
让他对章思淳的徒儿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就这样,李成仁既不再给沈姝赔礼,又不愿转身离开,把沈姝得罪死。
就只能像个老木桩一样,杵在上堂门口,一双眼睛睁得比铜铃都大,怨愤地看着暮和。
然而,暮和本就是个冷心冷情冷面之人。
即便李成仁在心里,把他恨成一朵花,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暮和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沈姝,更没想到沈姝会突然出现,当众给他做足面子。
他眸底难得染上几丝暖意,虚扶起沈姝,朝她道了声谢。
“劳县主挂念,今日你既然来了,便随我来看看圣人的脉案吧。”
说完这话,暮和直接转身,带着沈姝便往正堂一旁的偏室走去。
这些举动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
不止暮和,就连沈姝,连眼神都不曾往其他人身上看一眼。
这根本就是彻彻底底把正堂里面,十几个太医晾在了一旁。
更把站在旁边,脸色铁青的院使李成仁,晾在了一旁!
在场之人,素来仗着年纪大、资历深,在四十多岁的“年轻”后辈面前趾高气扬惯了。
如今竟被两个二十都没出头的黄口小儿无视,心有着实不满,却不敢将之宣之于口。
只得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们的后背,恨不得盯出窟窿来。
尤其是方才那些,指着暮和鼻子训斥的几个人。
更是气闷到直捋胡子,却敢怒不敢言。
然而,无论在场诸人究竟是何种情绪,都丝毫没有影响到当事人一星半点。
因为聪明人都知道——
对付咬人的狗,最低级的做派便是,变成狗咬回去。
这些太医在李成仁带领下,早已不是悬壶济世的医者,而变成了汲汲营营的小人。
无论沈姝,还是暮和,都没时间跟他们耗着。
沈姝跟在暮和身后,旁若无人走进正堂旁边的偏门,来到一间精致的药室。
她前脚刚踏进药室门槛,登时闻到几百种药草的气味,从正前方两面墙上朝她蜂拥而来。
沈姝粗略分辨——
那些气味不止有名贵的御用草药,更有他们先前从云疆带回来的百种毒草!
这个发现,让她不由得神色微凛。
沈姝不动声色将整间药室扫视一遍——
这间药室与大殿等高,最里面相邻的两面高墙上,密密麻麻堆叠着成百上千个药柜。
那些草药的气味,便是从药柜里飘散出来的。
而在距离沈姝最近的两面墙上,则有许多格子,整整齐齐码着许多书册。
从那些书册明黄的封皮、以及药柜里名贵的药草可以分辨出——
这间药室,定是太医院里专供给皇帝治病的药室。
沈姝蹙了蹙眉,看向敞开的药室大门。
“这里头放了那么多的云疆毒草,有些还是无色无味、就算验毒太监都验不出毒的东西,若让有心人混了去,岂不是非常危险?”
暮和早料到她会有此疑问,温声解释道:“放心,这间药室寻常人进不来,云疆那些毒草,在入柜时已经包好称重,并用火漆封存,每日有专人核对重量和封口,万不会出错。”
他说着直接走到右侧的格子前,从格子里抽出两本脉案,递给沈姝。
“这些便近一个月来,圣人的脉案,你先看看。”
沈姝垂眸,看着明黄封皮的脉案,讪讪笑了笑:“这东西,我除了认得字以外,一窍不通,暮先生若有发现,不妨直言相告。”
暮和闻言,目露诧异之色。
他素来知道沈姝在医术上不大通,可却不知道,她竟连脉案都看不懂。
暮和略一沉吟,压低声音道:“这脉案上头显示,皇上自那夜遇刺以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若再这么拖下去,怕是不出一个月,就……”
听见这话,沈姝脸色微变。
她没来由想起,楚湛在福缘楼里说过“皇帝命不久矣”那些话。
“皇上是九五之尊,太医治了这么久,药究竟有没有效,身子毕竟是皇上的,皇上应该最为清楚,为何他会这么一直拖着,放任太医院用错误的法子医治?”
“不是放任。”暮和看着她道:“而是走投无路。”
说着,他抽出一本泛黄的脉案,递到了沈姝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