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 H. Abram从诗作与诗人间的关係来剖析诗的写作形式和创作源起,他是那样小心翼翼地给予传统诗论尊重,以冗长篇幅阐述诗的语言是种表现自然、模彷自然的古老观点,而那些有能力为众人發声的诗人还必须是品德高超的人,才有能力将文字推向美学境界,反应自然的奥妙,引人共鸣,进而使诗作流传久远。
但这一切阐述却又是为了铺陈另一个十九世纪写诗的新观点,那是种近乎信仰般拒绝被检视的天赋才能观点。
有些诗人的思考与文字天份超越了反射自然规律这样狭窄的视野,反而像盏灯一样,以一个独一无二的中心点發散热力,揭示新空间,照亮新思路,带领读者领略现实以外的新世界。
于文文想,那些天才诗人的心灵潜能和语言造诣彷如交响乐团中独树一格的疯狂指挥家,彷如传统戏剧台上令人眼睛一亮的变脸,彷如在阅兵大典玩起变装秀的不法之徒,有些不法,充满奇思。
不伦不类的半人半神是诗,一低头,一张眼,便以姿态,传达新感受……
于文文在等待,书裡书外,一种追求,两样人生。
第 11 章 废墟
环顾四周,教室外蜿蜒长廊空无一人。静听,好像这区新教室大楼只剩下于文文一人。
这裡是个人人都用部落格交流的世界,人人都有e-mail,人人都上网。
大概也因为如此,下了课大家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同学们总是在千奇万变的网路世界寻找契合的文字、图片,点选想要吸收的资讯,收集所谓的朋友。
此时,于文文觉得身旁这群水泥建筑像是无限冰冷的网路世界,而她自己则是一页失去经营已久的网页,被遗忘的虚拟废墟。
低头,庆幸手中握着那本The Mirror and the Lamp,焦黄的书页透着温暖。
此时的于千芊既不是一面镜子,也不是一盏眀灯,她像一抹从时间序列跳脱的黑夜,孤独流浪在午后。
而夜的静,总是骚动的开端。
是不能忍受孤独的心思,强求着无限细緻的感受?是嚮往黑的深遂,因而无止尽地掉落?
哀叹!这当口,于文文觉得似乎能懂秋心萧索。
总在这般时刻,于文文想念着母亲。想念她便有种掉落无底洞的感觉……
一会,白色不织布背包裡传来手机警示音,打开留言,不带感情的声音告知有两则新讯。
进入留言信箱,第一则是父亲。
父亲说:“阿文啊!我今天起个早,去了市中心第8街和Esther街口的农场市集逛逛,那裡的蔬果都很新鲜,大部分号称有机栽培,价钱也好。我看了甜椒、芦笋、甜菜根,每一种都想买,可是买多了要煮给谁吃呢?最后只挑了一捆菠菜。整个市集走一遍又绕回来,就遇见这位老人家。
这个老人看起来老又很矮小,满头白髮,满面白鬚,脸色却像婴儿一样粉红。他用一团黄棉布裹着一棵大约有成年男子手臂那麽粗的枫香,老人家说这棵树龄约有八年,原生长在他家后院,因为他希望买一件很特别的礼物送给他太太,所以想要出售这棵树。
我很仔细看了收藏在黄棉布裡的树根,还算了算主根、副根、毛根的数量,检查主干和叶背有没有病虫害,我估计这棵树的存活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而且深秋正好移植枫香,枫香要有寒冷的天气才能持续生长。
于是决定向老人买下这棵树。一回家我把它种在后院。刚种下的成树要浇很多水,根吸了水就会开展,水又能牵引毛根向土裡延伸,就像父亲牵着孩子的手探究世界一样,等到泥土攫获树根如同包裹着婴孩,土地就迫不及待要灌养怀中的孩子。
水如父,土如母,这棵枫香真让我想起我们一家还团圆的时候。
唉!扯远啦!种下就好,有棵树陪陪也好,这裡的日子太静,真想听到一些噪音,有树就会有鸟吧!
妳那边一切都上轨道了吗?选的课还喜欢吗?洗衣服要分什麽衣料可以用温水洗什麽衣料只能用冷水洗,还有脱水机该用几分钟,不同衣料也有差别的,知道吗?”
听完父亲留言,于文文呼出一口长气。
她希望那棵枫香就像童话故事裡杰克所种的神奇豌豆一样,能一直长到天上,给父亲带来一段神奇旅程。
她感觉父亲是十分孤单的。一直是这样。
进入第二则留言于文文才知道,先前约定的研究生讨论会议已经改了时间。
讨论会原本是要处理如何整顿几近荒废的研究室,所上突然加编预算要翻修那间两年前才新改装的研究室,因为研究生们不喜欢改装后一格格像是K书中心的狭小格局,纷纷表达抗议。
事关大家权益,于是所代表选在这间新颖富设计感的教室召开会议,听取大家对翻新研究室的看法。
于千芊轻轻拉紧身上白色毛衣,关掉手机,让自己的行踪暂时消失在通讯网络中。
她还不想离开这间空教室,她想记住这种变成网路废墟的感觉,因为这感觉,愈来愈真。
儘管,这不是她想要的。
手肘下婴儿蓝的玻璃纤维桌面,面前光华乾淨的大片白板,水蓝色窗框,乳白色的牆,这个原本让她感到清新舒适的空间,变得冷漠而不真实,就算一切近在眼前手边,可以触摸嗅闻,一切仍显得十分遥远。
想像十几名研究生齐聚一堂谈论心中理想的工作环境,也许你一言我一语,没有交集,那些能把自己意见说得有声有色的个人魅力,充盈空气,随即消散。
原来孤独可以如此真实!
感受强时,似乎所见一切都冠上‘孤独’两字。
于文文轻抚着耳畔削薄滑顺的短髮,这举动,于是被她称为──孤独。
新环境对于千芊来说,从来是许多黑暗。
不知道教授们习性,不知道同学们来历,不知道能不能交到好朋友,不知道哪裡有好吃餐厅、风雅书店、新奇故事……
于是,她忘了点头是招呼,忘了穿出抖擞的牛仔裤,忘了将短髮梳成最喜欢的中分,也忘了怎麽让生活充满快乐的声音。
连日来,耳中不能拒绝的雨打落叶,都显得苍白无聊。
她想,雨天过后,一定还是雨天。
这雨,下进了心底。
答答,滴滴。滴,滴。
第 12 章 惊醒
于文文开始怀念起小学时候的姊妹淘晶玲和婉婷。
她们三人总是一起趁着下课时间吱吱喳喳谈天,共同写一本香香的有粉彩插图的笔记本,或一起各自撑着小伞在雨中寻找排水沟旁或草丛间的非洲大蜗牛。
那种既能一起行动,又能保有各自空间的探索,令她嚮往。
她觉得那时候的雨比起现在的要可爱多了。小时后下在新店的雨打在旋转不停的小伞溅出愉快的水滴引得姊妹们开怀大笑。
路过的老兵爷爷看了,微笑。卖家俱和奖券的欧巴桑看了,也微笑。
晶玲喜欢脱掉鞋袜,在水滩中踢踏。婉婷喜欢将伞拄着地,做陀螺旋转,任雨水飞散。于文文则喜欢看着她们,想像和她们一起静静写下雨中游记。
雨,是和好朋友们一起手牵着手出门玩乐的最佳理由。
现在的雨,愈来愈难捉摸,有时久祈不来,有时来得凶猛狂暴,酿成水灾。
但不论雨的性情如何,也只是多一道藉口好让人待在屋裡上网不出门。
毕了业,各奔前程,姊妹淘只能偶尔利用MSN联络感情。大家的生活环境变了,认识的人不一样,话题改变,兴趣也渐渐不同。
到现在,儿时的姊妹淘不过是部落格上的访客,而她们的留言和其他完全不认识的访客留言,差别已经不大。
晶玲留言在于文文的部落格上,说:“好喜欢妳的笔调和风格,很抒情,很好看。”
婉婷写道:“上来问好,有空也来逛逛我的部落格哟!”
看着窗外的雨,于文文彷彿看见小时候的她、晶玲、婉婷在雨中奔跑的身影,儘管仍活泼嘻闹,却已失去原音色彩。
不知哪一刻开始,她渐渐听不清雨声,看不见她一直盯着的,雨执着飘下来的地方――
她發现,自己走在一排排教室前,走廊弯弯曲曲,好像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延伸。
她不知要走去哪,却一直走着。她觉得应该要继续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