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突然想起一桩往事,很多年前的事了。妳妈还没离家前,时常有腰疼的毛病,我知道她喜欢坐在窗前写作,有时天冷,她会咳很久。妳就像她一样。
有一天,我趁她工作的时候帮她照了一张相,事后我才知道那天她的腰痛發作,心情不好。过不久,她的生日到了,我想说给她买一张红外线电毯,让她写作时可以敷背,而且保暖。
她老嫌我不懂情趣,其实那一次,我最想送她那张她工作时的照片,我觉得她病着,还这麽认真,很美。
但是这张相,我一直留在身边,没给她看过,有时我想我错了,有话没说,心裡总有遗憾的感觉。
不过别为我担心,我一个人还好,閒不下来,妳也知道,陌生环境要学习的事很多,我常觉得像个学生一样,有很多可以鑽研的,有得忙,生活也就充实有趣。
妳别忙昏头了,要记得吃饭,妳老爱幻想些不实际的,作梦也要有节制,别让自己太困扰,愉快点,才有精神。
人生每个阶段会有不同成就,不要逼自己太紧,想妳,是老爸这个人生阶段最美好的事了!”
第 44 章 流浪鳥
学校教评会激烈讨论着校园偷拍。
许多人对为人师表的道德标准严辞辩护;许多人对支持屈俊平利用校方资源推行环保社运不以为然;也有许多人建议祭出惩处,记过、降薪、停止教学研究所课程一年。
儘管如此,屈俊平的环保专题仍然座无虚席。
这个午后,气温颇低,于文文步出桂花丛,到新大楼教室徘徊,直到她能清楚听见屈俊平温厚低沉的声音。
他正在一座木讲台上演说着――
“我们生活的这块土地啊!有着每年十二吨以上的每人二氧化碳排放量,这是世界居高的!有着山林地频频缩减、土石流年年成灾的噩讯,许多动、植物的生存濒临危机,多元鸟类齐飞共生,怕就要成为绝响。
但我们所拥有的本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这辈,如果新的这一辈人人种树、爱花、回收垃圾、重视环保,我们会与自然建立更为和平互惠的关係。现在,作为一个人,我们不能不去思考人和环境之间的关係。
同学们有没有想过,树上的鸟吱吱叫,都说些什麽?有没有人能听得懂?如果鸟会说话,或者人能听懂鸟话,那该多好!我们便可以清楚知道该怎麽做才能帮助濒临困境的鸟类。有位环保诗人曾经这麽形容鸟的声音――
---啼啼咕咕的鸟鸣是种焦虑馀韵,拖长尾音后乾涩的吱吱两三声,低吟起唱后突然冲高的长啸,短短切切没有应答对象的孤韵,也有安静的午夜裡几声划破长空的嚎嚣。
诗人是很有趣的,她认为在有心人耳裡,那些焦虑而痛苦的鸟唱像是鸟灵间的深度对话,叙说大自然演变过程中许多来不及应变的痛苦灵魂。
牠们感叹短暂生命裡无止尽的意外,牠们有蓝天梦想,却害怕梦想成为绝地,飞翔变得小心翼翼,惧怕太高太远,惧怕在无边天际裡放肆遨游,斤斤计较的莫不是翻昇几吋、滑降几呎之间。
气流因微尘而滞鬱,太久了!自西方工业革命后两百年来持续作用着的二氧化碳充斥天际,那是一个巨大而无法躲避的保温机制,裡头回响着没有慈爱的天择恐吓,或者该说是人择?
因为是人製造了这许多环境危机,那种不友善的气息自四面八方席捲着惊慌无辜的羽族。
我要问,哪一处深秋芳荫,能让那疲于奔命的一群,復用平滑清唱,说说牠们所寄望的一些事?
如何宁静的心思,才能一窥那清唱中,叙叙聒聒、层层叠叠的寄望?
或者那不是寄望,是咒骂?悲情?谋划?那些不得不發出的声音啊!
让我们思考,我们该如何专注,才能听见鸟的担忧?我们该做什麽,才能改善现状?那些教人听不懂又处处存在的鸣唱,教我们学习谦卑,学习尊重大自然裡多元并存的各种族类,尊重各种思惟模式……”
专注演说的屈俊平突然發现走廊上的于文文,那形影令他一怔,看清后,他对她点头微笑,便又继续说着关于都市留鸟的艰困处境。
课堂结束前,两位身穿冬季运动服、手拿羽球拍的学生来到教室门外等候。屈俊平向他们点头,他们则对着屈俊平摇两下头,屈俊平皱眉,请两位学生进入教室。他向大家介绍这两位是生物系的高材生。
其中一位说:“樟树林裡一直有小鸟掉到地上死掉,今天早上看见的,大概有二十多隻。”
另一位说:“牠们的翅膀都有点萎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营养不良?”
屈俊平担心地对着满堂学生解释道:“今年秋天下了好多雨,雨过多会让土地的含氧量减少,造成一些昆虫和蚯蚓大量死亡,这些小生物是鸟类重要的蛋白质来源,一但缺少蛋白质,小型留鸟会没有足够力气过冬,有些没有□□和筑巢成功的,就成了流浪。这几天突然变冷,这些流浪鸟首先撑不过去。”
台下一位学生举手说:“有没有办法救救牠们?”
屈俊平说:“有的,首先要餵饱牠们,植物的种子有高度营养,有些含有植物性蛋白,质量比较好的植物性蛋白在黄豆裡,另外青豆、扁豆、豌豆、绿豆都很好。乾的黄豆对小型鸟来说有点大,尤其虚弱的小型鸟,能够打碎更好。如果同学们能一起帮忙,一定能救到不少鸟。”
台下大部分学生认真点头,有些高声应好。
屈俊平又说:“餵食要在这几天开始,持续一段时间,然后我们得想办法帮牠们保温。我想过引牠们到东南苗圃,那裡离生物系的实验室近,可以向他们借探照灯,夜裡帮小鸟保温。但是从樟林到苗圃要经过正门一带,那是风口,没有大树屏障,我怕有些小型鸟飞不过去。”
穿运动服的其中一位说:“要在樟林保温困难度很高,樟树林大,距离建筑物远,如果没有经费,很难实现保温装置。”
屈俊平说:“那就让我们一起想想,什麽可以保温?灯,灯是最有效率的。”
一位同学说:“还有蜡烛,我们可以秉烛夜游,顺便帮鸟保温!”
屈俊平说:“这想法很好,但需要很多人力。”
台下同学都说:“我们可以帮忙!”
“这样好了!”屈俊平眼睛一亮,“最近有没有哪个社团有大型社庆活动的?”
“听说舞蹈社有社庆和比赛。”一位同学说。
“圣诞舞会快来了!”又一位同学说。
“建筑系有国际研讨会!”
屈俊平说:“ 研讨会可能比较难。”
另一位穿运动服的生物系同学说:“有些蛮活跃的社交型社团,像国标舞、工文联谊、集邮、摄影,都有社庆在本月,但他们通常没有庆祝,不知道为什麽?”
“好,”屈俊平说:“让我们来想办法促成一些热闹的庆典吧!”
于文文不由得走进教室聆听。
屈俊平说:“首先,要请同学们分组、分天去餵鸟。这可能要同学们花个几十块钱买杂粮种子,全麦麵包也可以,但不要太多,不能把鸟餵到涨,不然牠们会生病。接下来,我需要对社团领导人有接触的同学。”
“我是桥牌社长。”一位同学举手说。
“国标社长我熟。”另一位同学说。
“很好!”屈俊平说:“让我们去游说几个有社庆的社团,请他们办一个联合社庆,地点移到樟树林旁的柏油路上,到时,希望每个社团都能抬出立灯和延长线,这些灯能帮助小鸟保温,社庆若能持续个三天,小鸟们就有机会恢復元气。接下来,就要游说办圣诞舞会的生活辅导组,今年改到室外来办,如果把那些炫目的室内灯光设备改成树灯装饰,一颗颗小灯泡挂在树上,那些灯就可以在夜裡帮鸟保温。”
“哇!那校园会很美耶!”一个女学生说。
屈俊平点点头,又说:“现在,只求那几个重要的日子不要下雨。”
于文文突然说:“雨,下够了,也许土地和树都知道。”
屈俊平一听,眼眶几许湿润,彷彿听见心中诗人开口说话。他点头对大家说:“但凭尽力,让我们分头进行吧!”
屈俊平很快地在笔记本上列出一个三十天餵鸟计画,请同学们前来认领他们能够帮忙餵食的日子。于文文上前认领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