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阑珊,犹似附议,那雨,真是下够了!
雾一般的心思开始出现清明视野,令人徬徨的波涛歇息了,深海源出几道暖流,于文文好像闻到一股新气味,或者那是一种感觉,一种有着温柔声音、关怀眼神,令她期待许久的……
于是,于文文相信,这时,她应该要回头。
一回头,他,就这麽出现在身后。
第 24 章 白眼
于文文不敢相信,此时她心中的狂喜,像是發现一处神祕花园,花园裡有着传说中会飞舞的精灵。
她雀跃,因为她变成了一隻绿绣眼,明白那属于鸟的逻辑。
飞翔是重複族群的记忆,那并不自由,也不自在。
飞出记忆的框架便是鸟的声音,鸟發声而不再只是啾啾鸣唱,因为思想是鸟落地死去前最自在的飞翔。
有着思想,有了声音,鸟中,必有神灵。
压抑着疯狂思绪,于文文问:“我交给你的那隻绿绣眼,好起来了吗?”
男子的面容是一处模煳,除了那双發出绿光的眼。他脚旁的白花渐渐消失泥地。没有说话,领着于文文穿过樟林,来到草坪中央三百年老榕树底下。
那裡,他口气平和,似点头,修长手指划向树根,晶亮眼波充满宁静,儘管苍凉。
于文文又问一次:“那绿绣眼呢?”
“那天傍晚,那隻绿绣眼就已经死了。我把牠埋在树根下,在那裡。”男子说。
“真的吗?牠不是睡着了吗?”于文文落寞地。
男子轻拍于文文肩膀,要她面向来时樟林,和更远处的流苏。
“妳看!”他的手指,从她颈边平伸,好像她的右侧多了一副翅膀。虽不是她的,迎着风,仍振动不停。
这才發现,樟林和流苏树上有许多跳动的绿色树叶,温柔的清鸣不是歌唱,最像谈心。
都是绿绣眼,满林的绿绣眼!来来往往 ,自成天地。
“鸟儿还在,永远都在。”男子说:“我不知道,那隻死去的绿绣眼,对妳有什麽特殊意义,但是,如果因为牠,使妳感到失去了什麽,希望妳,能再找回来。”
或者,她没有失去,只是有了新际遇。
望着他,不能再错过他的一切。
这才發现他有多高,长而挺拔的背嵴,瘦长双臂,模煳脸颊,隐约细薄唇形,明媚双眼,他像是穿着一袭无限闇黑的衣,但他看起来仍像月光一样清祥。
一隻绿绣眼飞出樟树林,停到男子右肩上。
鸟儿白色眼眶中的星云,彷彿闪动着蓝色奇光,蓝光中,有种地图一样的纵横网络,几丝光亮,像是指点迷惘的人,从另一个世界的浑沌,找寻方向。
她大口吸气,停止脑门裡一切想像干扰,只想看清楚眼前这名模煳男子,甚至想伸手触摸他。
感觉他淡淡笑着,好似有股昙花般的香气扑鼻而来。
想起刚才在樟树林地消失的白花,她眯着眼,不忍轻眨一下。
当男子右肩上的绿绣眼忽然飞走之际,她轻呼:“等等!”
等等,等等!面对自然,人的思考,多麽缓慢。
男子伫立原地不动,她感觉双颊發烧,有太多问题想问,繁繁思绪,没有一条能清楚發声。
瞄一眼腕錶,分针停在刚才离开H109教室的时间,秒针仍然忙碌,却影响不了分针。
摸摸耳际微湿的髮,看看男子身上,不沾滴雨;天上积雨云厚重,两个人都没有影子。
老榕树在一片草原中央,距离任何建筑都有距离,他们附近没有任何人,只有草地上一颗颗被雨打湿的榕树果实,和感觉百公尺外的鸟鸣。
她望着望不清的男子双眼,感觉那双眼正看护着自己眼中迷离,这阵足以让一切静止的凝望,对她来说,像是接上一道从未体验的网路,那世界裡有许多故事、悲喜,甚至禁忌。
能透过语言表达的如此有限,能让人感受的又显得狭隘。因此那未知的世界,正透过眼的表情,从茫然不可理解的乱码图像,缓慢形成一处缤纷灿烂的花圃。
那是一种让人想要呼啸而出的惊奇感受,没来由的,不顾后果的,甘愿的。
儘管,太模煳!
那模煳,没有退怯于文文!
那模煳,太柔美!
禁不住越来越慌乱的思考,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她听见男子轻轻地说:“慢慢,慢慢来吧!每一步,都不容易。”
于文文觉得她能懂男子的意思,也相信这样面对面的机会不多,静止的时间更是迫不及待催促启动,大地已经嫌隙着雨的拖延,想必没有耐心等待秩序以外的沟通。或不沟通。
她想,该用哪一句话留住他?或者都不说话?撇开乱绪,她问:“哪一条网路能通到你的世界?能让我在看不见你的时候,也能寄上隻字片语……”
男子微笑着,没有多说。
她又问:“我会再见到你吗?”
男子点头。
她再问:“我能问你的名字吗?”
男子答:“白眼。”
她说:“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男子微笑着摇头,说:“名字,重要吗?”
于千芊皱着眉笑。那不重要吗?
一缕无名清风袭来,突然旋转出数道劲风,闪近老榕茂密的枝干,数千枚墨绿叶子像是点头般,窸窸窣窣,顿顿扬扬。
她一眨眼,男子又消失无踪,留下那股淡淡香气,伴着他曾经吐露的简短讯息,不停激盪在脑海。
雨,是天空深处一阵失落,消失在闷滞空气中。
土怨顺了?秋愤平了?
于文文闷闷步回桂花丛。
第 25 章 留言
喀答,喀答,喀喀答答……
于文文从网路上搜寻关于绿绣眼的资料,网路是她唯一依靠。
绿绣眼,燕雀目,又名青笛仔、青丝仔,杂食性留鸟,主要食物为小型昆虫,也吃花蜜、果实,分布海拔上限两千公尺,喜欢栖息阔叶树林,深绿色的叶能保护牠们不受鹰鹫猎食,栖地包括林地、农地、城镇、公园。牠们和人类相处有悠久历史,随着时代适应变迁。
变迁,一日千里,燕雀小鸟吱吱啾啾,终年辛苦求生。
绿绣眼还有一个名字,就叫白眼,因其眼睛周围有绒状短羽,故名。
接下来几天,或许整整一星期,即使在她想来只是几次电脑开关机时间,于文文在种满小雏菊的网页,写下一篇篇绿绣眼的传说。
那其实是关于她自己的故事。两个午后的奇遇,许多心情、漫想、期待。
从那天午后空教室裡惶惶等待的心情写起,等待像小时候那样亲切的友谊,等待一种自由翱翔的潇洒,等待一隻绿绣眼的接纳,等待在许多填补空虚的网路交谈中,等待着那个充满神秘的男子。
一个或许是绿绣眼的精灵化身,或许是寄宿鸟身的仙灵,或许是羽族的使者,也或许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裡同样期待回应的真心。
当她在樟树下哀悼那隻坠落的绿绣眼时,她相信其实遇上的,是一双带来幸福感受的翅膀。她一直这麽感受着。
不断泛着红颊,不断书写,不断在文字中建构那张模煳的脸。
网路更是毫无筛检地,为于文文捎来各种留言――
[野见一藤]写道:这样的心情故事有趣多了,光是写实、流水帐、老掉牙的多愁善感有什麽好看,能记录想像生活的点滴,让人感觉跟版主的距离有拉近一些。
[爱花鹿]写道:哇!好看ㄟ,可以写成一本小说!有空记得也来参观我的部落格喔!
[飞灵]写道:我总相信青色的鸟特别有灵性,我也曾幻想我所画的青鸟有一天飞出画框,站在桌前和我说话。(这是悄悄话)
[蓝星]写道:我是个十分爱鸟的人,有隻鸟在身旁磨蹭细语的感觉真好,只是鸟死了也会给我带来困扰,我發现你用一种很棒的方法在养鸟,你把鸟养在日记裡,养在传奇裡,养在网路裡,这样一来不管你爱的是什麽鸟,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染天2035]写道:我同意[蓝星],我觉得小雏菊一定是希望有什麽东西或人能一直陪在身边吧?!
[晶玲]写道:记得小时后,一个下大雨的午后,我们在一条排水沟旁找非洲大蜗牛,那天很奇怪,蜗牛都没有出现,只看到一隻死掉很久的麻雀,附近的平房屋顶上一直站着另一隻麻雀,牠不避雨,不跳,不叫,就是不离开。我们都猜想那隻屋顶上的麻雀在悲伤,因为牠们也懂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