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的唇即将要触碰到伯爵时，伯爵利落地别过头，退下一步，我的心仿佛从嗓子眼又落回原地。
“大家都是吸血鬼了，何必沉迷这些世俗的东西。”
女公爵的目光立刻变得犀利：“伯爵，一百年没有吻女人了，你不觉得寂寞么？”
“凯芬，你是吸血鬼，不是人，不要忘记了。”伯爵冷冷地回敬，“况且，你怎么知道我在吸女人血的时候不吻她们呢。”
女公爵愤恨地拧住眉头：“那你带她来干什么？什么意思？！”
伯爵轻蔑地一笑：“我做事需要得到你的许可吗？”随即，他将女公爵恼羞成怒的身影抛在背后，拖着我朝向舞池中央。
“布拉德伯爵！”
周围的宴客们原本沉浸在古老低沉的福音里，享受着他们的天伦之乐，而因女公爵的一声怒吼被敲碎了过去时代的联系。他们从梦中醒来，无不诧异地呆忘着古堡的主人。
“布拉德伯爵带了女吸血鬼来……”
“怎么回事？”
“他头一次和女吸血鬼一起来。”
“听说他生前是个风流种……”
低闷细碎的窃窃私语听着格外刺耳，伯爵却若无其事地拉起我的手，单膝跪拜在我的群摆下，用那已经过时的礼节，在我的手背上印下温柔却没有温度的吻……
“和我跳个舞好吗，伊里嘉小姐。”
我感受不到周围鄙夷的目光，也感受不到女公爵羞愤的脸孔，更感觉不到伯爵的声情并茂。
对我来说，这就像一个虚幻不真的故事，我游历在其中，却不属于其中。
我望着眼前银发的吸血鬼，在过去，这样的事他曾做过多少遍，如今在我身上，他又想看到什么结果。
我又望向女公爵那张扭曲的脸，以后，是不是我也会变成她这样？
不，不会……
我麻木地跟随伯爵在舞池里旋转，眩目的烛光变成无数道曲线，在视野里盘旋、交织、纠缠。我看到伯爵深邃的眼里，一个道貌岸然的女子，面无表情的脸就像个玩偶，她的眼睛空洞无神。
“你不高兴么，伊里嘉，这是很多人都渴望的殊荣。”
我看着女公爵和自己的强烈对比，越发觉得可笑：“你该醒醒了，伯爵。”
“狄格·布拉德！！！！！！！！！！！！！！！！”
烛火瞬间熄灭，漆黑一片的殿堂，凛冽的风呼啸而来，高窗外映射进来的月白下，巨大的蝙蝠翅膀张牙舞爪地朝向这边袭来。
女吸血鬼发怒了……
*
“伊里嘉……伊里嘉……”
阳光，无情地灼伤翅膀的每一寸，疼痛令喉间的声音像卡着什么似地细微颤抖，已经过了多久呢？他不知道，只是已有略微从伤口漏进的光线令他害怕，血如汗流般，他也许支撑不了多久了，等不到黑夜了吗？
被吸去了少量的血使意识渐渐模糊，好在伊里嘉终于收回吸血鬼的獠牙，安静下来，不至于要他的命，否则，他们俩都会死。
是的，没有他替她挡住阳光，她会立刻被曝晒而死。
现在，她睡着了吗？呵，刚才还喋喋不休的，虽然觉得烦，可听她那么有精神，自己的疼痛好象会被她的声音安抚，是她躺在他怀里，也是他依偎在她身边……他要保护她！
可是，翅膀已经不行了，要挡不住阳光了，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他好像忘记了疼痛，忘记自己的蝙蝠翅膀被伤口侵蚀的剧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不能死在这里，他不能死！
因为他死了，她就会死……所以，他把她抱得很紧，想整个包裹起来似的，也许太紧了，会让她感到疼，可他不能让一点阳光触碰到她雪白无暇的肌肤，他们虽然微微泛青，却依然美丽动人。
等不到黑夜了……
阳光终于不可抵挡地损害她的发肤，他只是下意识地拖着她在林荫间寸步难行，有多久没这么狼狈了？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如果能变回人形，就不怕这么柔和的阳光了，可是不能，只有吸血鬼的庞大身躯才能为她遮蔽阳光，第一次，这副残躯被派上用场。
他想起第一次变身的时候，在那间狭窄的房间里，他不敢看镜子里的倒影，只能呆呆地望着那快残破班驳的墙。没有愤怒，没有惨叫，他不知道怎么把恐惧表达出来。
自己在恐惧自己，这不是狄格·布拉德会做的事。
心爱的女人抱住了这副丑陋的躯体，却没有感到应该有的，皮肤间传递的温暖……现在，他的怀里是另一个女人，不，她是一只吸血鬼，和他一样悲惨的生物，他不想失去她。
如果管家能立刻出现在他面前，也许他已经看不清管家的样子，至少可以把她交给她，带回古堡去，她就安全了。
然后……
自己就算死在这荒凉的地方也无所谓了吧……不，他差点忘了，管家也怕阳光的……
“伯爵阁下！您这是……”
终于……看到古堡了，在他的眼里，已成了一片血红色的古堡……
“我们到了，伊里嘉……终于……没事了……”
*
翻倒的桌椅，玻璃的破裂，各式各样的尖叫，苍凉的月光下，横七竖八的尸体……不，那些是吸血鬼，他们没有死，但却统统安眠在那个暗夜魔王的脚下……
“放下她！”充满杀机的紫色瞳眸在月下闪过凌厉的光。
来自喉间的压迫感，贴在眼前的是女吸血鬼尖利的爪牙，还有，抵在颈项的锋利獠牙。
“我要吸干她的血！哈哈哈哈，我会吸干她的血，她就会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下她！”冰冷的紫眸再一次重复。
“你心痛么？你这么在乎她么！为了她连安德拉都杀了！哦，伯爵，我似乎忘了，生前你就是这样的，你早就想除掉安德拉了！还有你的父亲！！我明明知道你是杀人凶手，可是为什么我不说！我爱你，因为我爱你，我不能看到你去坐牢！呵呵呵呵，让我告诉这个小姑娘吧，让她听听你做的丑事！你把自己的父亲杀了，让自己的亲弟弟变成吸血鬼，而对我们！这些可怜爱着你的女人，你除了喜新厌旧何时真正看过我们一眼！她只是你的一个玩具，布拉德，等你玩腻了你就会丢弃她！呵呵呵呵……小女孩，你只是他的一个玩物，任他摆布，任他践踏！他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从来没有！”
我好像听见的并不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吸血鬼的泄愤，而是一个在痛苦边缘挣扎的伤痕累累的心灵。那仿佛来自深渊的悲鸣，多么凄凉，多么壮烈……
温柔
他就像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残酷冷血，没有一丝感情。
在那段日子里，他失去了所有感情，“魔王女儿”的血在体内沸腾，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贪婪地吸取人类的血液，身周堆满了尸体，不管谁惊扰这种享用，他都不会放过他！不管是谁……
他是个冰冷的生物，眼里只有血和力量。
于是，等意识真正完全清醒时，家仆们告诉他，伊里嘉小姐不在了，好像是被安德拉带走了。
又一个人，看到了他的另一面，却不知他有这么一个秘密……
“你怎么可以让她进来！”他极少对管家这样大发雷霆。
“抱歉，伯爵阁下，我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看住她。”
她被安德拉带走了……为什么他会如此不安！
“把她带回来！想办法把她带回来！”他开始急噪，不知所措，恶劣的性子吞噬他的耐心。
他痛恨“魔王女儿”的血，一次又一次地在体内作祟，将他的感情化为乌有，现在，把最不该赶走的人赶走了！
“安德拉肯定会对她说什么，她会知道安德拉是我弟弟，必须在那之前把她带回来！”
“该知道的恐怕早就已经知道了。”
管家的话就像一根木桩扎进他的心脏。
是啊，该知道的，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这几天，他们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她会知道安德拉不是纯种吸血鬼，不是她原本想象的“怪物”。她会知道他欺骗了她，她会知道……
“那么……”他感到疲惫与失落，“随她去吧，她……大概不会回来了。”
“您希望她回来么？伯爵阁下。”
“……不。”
“是么？我以为您希望她留在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