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一听,笑着松开后领改为钳住他的双手,道:“‘安’和‘宁’。
我们在一样的环境下长大,有同一个父亲。
小时候的常态就是他挨完骂,我也挨骂,他被人打,我也被人打,本质是一样的。
所以,只要春霭叫的是‘庄’,我也可以答应。”
“不要这么叫我!”吴霭像犯人一样被抓紧,外强中干:“放开我!”“可你不就是春霭吗?说实话,我第一次听见《春霭》的那天很值得纪念。”
宁一脸的哀伤,说:“那时候我十二岁,还不叫庄宁,庄安十六。
有天我们的亲叔叔找到我,说他要带我们两个去游乐场,还说哥哥已经答应要去了。”
“庄安从来都把我当空气,所以你不能理解我有多高兴,兴奋到失眠!我太简单了,以为这样就能缓和和他的关系。
而到了那天,等我换上了新衣服和新鞋,鼓起勇气去敲开他的房门,他却还是平时的冷脸,说他不去了,有其他的事。”
宁高大,语气却像小孩似的,带着幼稚的仇怨:“那天他在房间里面听的就是这首歌。
再过了会儿,他自己就走了,我也不敢问哥哥要去哪里,但很快叔叔就来了。”
“我很丧气,不再想去玩,但叔叔说没哥哥一样的。
上路之后我就发现了方向不对。
车越开越偏,我要下车,另一个大人就捂住我,不让我说话。
到了一个郊区的厂房,他们把我脱光了衣服吊在一个钢架上面,拿烟头烫我,然后拍了照片找我爸爸要钱。
我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只觉得如果我哥哥和我在一起,他们就不敢了。”
“后来我被关了六天,好几次差点就被撕票。
最后是叔叔没下定决心,偷偷告诉了我父亲我才被救。
但我出来了之后庄安却不来看我,我不明白啊,为什么哥哥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好不容易从医院回家,又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可以问他,他却坐在琴房弹《春霭》,说:因为我压根不是他弟弟,说我是私生子,他最讨厌私生子。”
“可是不是私生子并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有错吗?我开始怀疑他或许提前就知道了这次绑架,自己跑了但丢下我去送死。
我真的想不通,只能拒绝吃饭。
父亲没办法,送我回德国接受心理治疗。
我一直不好,他提出想给我些补偿,我说我要个和庄安一样的名字,他心里有愧疚,立马宣布我叫‘庄宁’。”
没一个字不是描述悲剧,但毫无征兆,宁却又开始笑。
他跟着音乐开始不着调地唱《春霭》,但几秒钟后就烦了,对帷布后的竖琴大吼了一句:“Stop!”琴声一止,涌入的风更大,帷布都翻腾,烛光和吊灯大幅摇曳。
老王、枫树君哥都怔住了,但吴霭开始了更努力的反抗,一边踢宁一边大叫:“庄,庄!”“你怎么还是叫他?”宁一听,一脸凶狠:“听不懂我说的话?我帮你们做乐队,我会对你更好,你只要听我的,600万,1200万,2000万,什么都会有的。
我们不是在杭州那个Gay吧就认识了吗?那里就是专门给MB找金主的地方,你去哪里就是因为缺钱?当时我就应该不放你走,可能我们睡一觉你就听我的话了——”话越说越过分了,第一个冲上来的是君哥,然后枫树和老王也来帮忙。
一堆人互相推搡,拼命挣脱的,努力救援的,还有打死不放手的,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你撒谎!你说的一句都不能信!”吴霭发狂,不知被谁碰击了一下,牙齿磕破了下唇。
血渐上白衬衫,他还是努力朝窗边,一瞬间布料碎裂:“嘶啦——”但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一声:“放开。”
发声的部位靠后,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话一出口,混乱一瞬间都平静,每个人都停了下来。
其他人都只是顺从,但宁却像受到了威慑。
吴霭感到抓住自己的力量下意识变松散,再挣脱就没有了阻力,立即扭头往窗边跑去。
他不能再等待,被眷恋和牵挂驱使,顾不嘴唇的血。
可还没有靠近,庄又突然道:“吴霭过来。”
吴霭知道外面将要出现的是谁,但又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他停住,无法再平顺呼吸,抬手指窗外:“我——”庄指相反的方向:“你从这边下去。”
他没有严厉,但态度坚定。
宁不敢再动手,却道:“快看下面啊,吴春霭,你弟弟来了。”
吴霭没动,望向庄。
只一眼,之前倔强、赌气都变得虚无,他知道了当自己真正无助,只希望他能站在身旁。
但宁等不了,站过来,说:“快去啊,快去,别指望你走了他能帮你解决。”
会解决的,庄在什么都能解决,吴霭改变方向,朝他走。
“放开”二字后,宁失了拦路的胆量,只剩嘴上拼命怂恿:“快去看啊,那可是你弟弟啊,你怎么可以像庄安一样呢?自己的弟弟都不管?”吴霭踩过一路的荆棘,艰难走到庄跟前,一闻到熟悉的气息,立马泪如泉涌:“我弟弟……他叫许听……听见的听。
我去那边等着,庄,你带他来……找我,他听不见,但认得一些字,你用手机输入了告诉他找哥哥。”
庄伸手帮他抹泪,又抚摸嘴唇上的伤,点头:“好的,乖。”
太温柔了,混乱不沾身。
吴霭深吸一口气,不敢再回头,君哥、枫树还有老王都也跟上来。
但一迈步,宁又喊:“吴春霭,你弟弟为什么要姓许?”雨声更大了,一个接一个的电闪雷鸣,吴霭心中的惊涛更甚,无形的网把一切都切割成了菱形的几何,空间错乱了,他看不清路只能回头看庄,无限依恋。
庄还是点头,说:“去吧。”
“吴辉的儿子姓许,啧啧,多余问,a bastard。
但我不都说了吗,庄安最讨厌私生子。
所以他不会带他去见你的。
好吧,我把人送回去,大家都当误会一场算了。”
宁突然变丧气,朝玻璃走,敲了敲,大喊:“喂——你哥哥不要你了。
啊?怎么回事,怎么从车里跑出来了,也没有把伞,湿透了。”
“湿透?”这两个词一出,收紧的网楔进了吴霭的每条毛细血管里,他一转身,听见了自己意志崩塌的轰鸣。
宁:“啧啧,这么大雨,肯定会着凉。”
他话音未落,吴霭拔腿就朝玻璃窗猛冲,他与庄擦肩,到了玻璃也刹不住,“砰”地撞了上去。
再次咬到了自己的下唇,他感不到疼,只看见黑黢黢的窗外,雨下到了整天的最大。
楼前的空地稍远处停了一辆车,门是开着的,前方站着一个人影,正仰着头长着嘴,像在接雨水。
全身都湿透了,衣衫和头发都紧贴在皮肤。
只一眼,吴霭如同被冰刀顶住了脖颈。
他没时间思考,用同归于尽的力气去踢庄宁。
但因为太愤怒了,眼前都盲视,没命中目标,反而是自己差点摔倒。
老王跑上来,扶他:“我们不是要走吗?”“我弟弟不能淋雨!我弟弟不能淋雨!”吴霭来不及第二次攻击,本能地往庄指的反方向往下跑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连滚带摔地爬下楼梯,吴霭往前跑。
他踩过石砖,几步之后就像回到了万州的街道,中世纪的窗棂都变幻成了沿街的小铺,他路过那些从学校回来的傍晚,闻见了阿姨店里面的饭菜香,然后一出楼就看见了不远处熟悉的身影——比一年多前分开时要高壮了,但左腿还是无法完全打直,双手垂于身两侧,左手的十指全部都扭曲,整个身体都朝左边倾斜,被大雨冲刷出了显而易见的残缺。
吴霭跑入雨中的第一脚居然踏空,跌落到了水洼之中发出了很大的一声。
但不远处的人没听见,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动作,还在喝雨水。
再一次雷鸣,吴霭从返回老家的梦中惊醒,边跑边喊:“听听,听听”。
但不管他多大声,许听都没反应,直到他抵达了跟前才低下了头。
他先是彷徨,双眼距离比普通人生得远,完全没焦点。
吴霭一把抱住他,用手语伸出中指摸过自己的唇,然后又抚过耳侧:“我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