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年说了很多很多,大的小的有的没的,像个絮絮叨叨的小先生,但无论他说得多颠三倒四,栖洲都静静听着,偶尔应和两句,绝不出言打断。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辞年的声音了,他想再听一会,哪怕多听一句都行。
可辞年说着说着,脑袋越说越歪,声音也越说越小,他絮叨了一宿,没把栖洲给念困,倒把自己给说迷瞪了。栖洲不等他动作,便主动揽过那瘦削的肩头,带着辞年,任他枕到了自己腿上。辞年仍有些忌惮,但没等他开口,栖洲便主动替他拆散了束发,从怀里摸出梳子,替他轻轻梳理起头发来。
那梳子是白玉做的,梳齿细密,顶端圆润,不刮头皮。栖洲的手也很轻,只替他梳理头发,绝不蹭着耳朵和脸,辞年枕在他腿上,只一撑开眼,便能看见从窗缝里透进来的莹白月光,那月光像一道细线,就绑在他的自然垂下的手指上,而另一头,似乎牵着栖洲的平放的脚丫子。
辞年看了又看,忽然笑了一声,微微抬了抬手,道:“你看……这月光在我跟你之间牵了一条线,是不是月老干的啊?”
栖洲顺着他的手看去,看了许久,才找到这条线究竟在哪,只得笑道:“哪有月老把手跟脚牵在一起的,也就你这位月老干得出来吧……”
辞年咯咯笑了两声,道:“你不是说过,我可以当月老的嘛……”
栖洲“嗯”了一声:“说过,你还说过,等你当了月老,第一件事,便是替我操办婚事。”
辞年想起来了:“那我可想起来你当时说的话了。”
栖洲道:“我说什么?”
辞年一撇嘴:“你说你现在对这个没有打算。”
这话是真的,栖洲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他当时一门心思想着飞升,带着师父的心愿一同前进,心思自然是半点不能放在儿女情长上,再加上辞年这小狐狸嘴上每个把门的,整天胡言乱语,他也从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栖洲梳理头发的手忽然慢了下来,他顿了顿,道:“那我现在反悔了,这个婚事,你一定得替我安排好……”
“那我也反悔了,我才不给你跟别人牵红线……”辞年动了动手指,让那道月光在手中来回穿梭,他笑道,“你的红线,就跟我这个未来的月老牵上好了。”
第一百五十章 访客来白鹤生异态
凤麟阁虽然比不上上仙界,但已经是储仙台待遇最好的地方。每日该有的都有,若是忙于修炼或处理祈愿,甚至干脆不想出门,都可以打个招呼,让仆从们帮帮忙,一日三餐都送到门口,过了饭店,再过来取用剩的餐盘就是。
栖洲的屋子在正南方,安文显的屋子在正北方,从南到北,要穿过整个大院子,平日里两人交往并不密切,若没什么大事,也不会去打扰对方。只是各自修着各自的道,处理着各自的事物罢了。
安文显近日收到了许多祈愿,大多来自上仙界前辈们的关照。他闷在屋里忙了许久,终于把这些东西一一处理妥当。他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辛苦了整整一夜,屋外天色已经大亮。
他推开门,走到院子里,用力抻了抻胳膊,一个没注意,险些撞上背后的仆从。那仆从很是敏捷,往后退了两步,轻声提醒道:“安公子留心。”
安文显赶忙道歉:“是我没留意,险些撞了你,不好意思……”
这仆从提着食盒,步履并不匆忙,看样子是从饭堂来,要往南边去。安文显疑惑道:“怎么,是要去南边送吃的么?”
仆从道:“按栖洲公子的吩咐,正要去给他送早膳。”
这天色确实还早,安文显这是熬了一夜,正准备出门透透气吃点东西,可栖洲竟从昨日就吩咐下了,看来是做好了今日不出门的打算。他不出门时会做什么?也有这么多祈愿要解决?又或者飞升时日将近,他正闷在屋里,竭尽全力地修炼,以顺利飞升呢?
若没什么意外,这飞升也不过走个过场。安文显想着,又跟仆从寒暄了几句,便让他离开了。
凤麟阁里的仆从没什么别的要做,只需负责每日洒扫,三餐筹备和守卫维修。他们虽被称为仆从,却也是上仙界派遣下来的,若是储仙台的准神官进了这,对他们也得客气几分,绝不能颐指气使。
仆从提着食盒穿过院子,绕过回廊,敲响了南厢房的门。
门内先是应了一声“来啦”,后又沉默片刻,忽传出一阵轻微的咳嗽,咳嗽过后,便是一个比略低沉的声音应道:“这就来。”
房门打开,栖洲站在门内,一身穿戴都齐整着。他面上无甚表情,只将门开了一半,伸出手来,接了门外仆从递来的食盒,道一声“多谢”,点头算是告别,仆从走后,他还不忘伸头出来看看,确定那人已经走远,才赶紧回了屋,将门一关,落下锁,打开食盒享用起来。
这正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呢,门又被敲响了,他赶忙咽下口中的饭食,灌了杯茶水,匆匆跑到门边,顺着门缝看了许久,实在看不出是谁,才清清嗓子道:“哪位?”
“是我,云鸿。”温和轻柔的声音响起,还带着几分笑意,“我正巧上凤麟阁来处理信件,云鹄许久没见你这个师父了,说想你了,我便带他来看看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栖洲皱着眉,用手掌对着脑门拍了好几下。这日子挑的,怎么偏偏这时候要来看看……可来都来了,拒之门外岂不是失礼?他思索一会,终于道:“我这还在用早膳,你们若是不介意,可以进来。”
言罢,便理了理衣服,再次将门打开。
云鸿照旧一身黑衣,而云鹄躲在他兄长背后,一见栖洲开了门,还不忘嘀咕两句:“我哥胡说的,我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好不好,没他带着我进不来……”
栖洲一笑:“想师父了就直说,不必遮遮掩掩的。”
云鹄一皱眉:“都说了没有……”
云鸿倒是很了解这个弟弟的脾性,脸上笑意更甚,他后撤一步,拍了拍云鹄的肩膀,道:“我先去忙,一会再过来接云鹄走,这段时日你们叙叙旧吧,云鹄也好好加把劲,往后去了上仙界,多得是机会再跟着你师父学艺。”
别看云鹄平日里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小少爷的模样,在云鸿的跟前,他可是乖巧得不得了。他道:“哥你先去忙吧,我不会添乱的。”
兄弟俩叮嘱几句的功夫,栖洲又回到桌边动起了筷子。眼看云鸿走了,他还不忘抬头吩咐云鹄一句:“进来关门啊。”
云鹄总觉得哪不对劲,可他还是老老实实关了门,来到桌边坐下。这桌上就一杯茶,还是被喝了大半的,剩下的就是早膳,眼看栖洲吃得不亦乐乎,云鹄只能硬着头皮,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师父……这凤麟阁里,压力这么大么?”
“啊?”栖洲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嘴里东西还没咽下呢,就先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师父我掉头发了?”
云鹄语塞,忙摇头:“没有……你先把东西咽了……不,你把早膳用完再说话吧。”
“好嘞。”栖洲真就重新低下头,一顿风卷残云,将盘子里的饭食吃了个干干净净,云鹄真的怀疑,要不是自己还坐在这地方,他指不定能把盘子都舔干净咬碎了吞下去。
云鹄觉得自己脑袋有点痛。
见他总算吃完了,云鹄才小心道:“这……凤麟阁的日子是不是很哭?”
栖洲道:“苦吗?饭还挺好吃的。你留在这,一会午饭还有一趟,咱可以一起吃!”
云鹄心道我好好一个师父怎么才这么点时间没见就成了个饭桶呢?我之前那个温文尔雅的师父上哪去了?这凤麟阁也太可怕了吧?难道要飞升还得先成魔吗!
云鹄尴尬地笑了笑:“师父……”
栖洲倒是答得极快:“哎!乖徒儿!”
这更把云鹄吓得不轻了:“师父……你是不是在这受什么委屈了?还是关的太久……你有什么想见的人,我去给你找来啊,你千万别这样!你这……”
“想见的人?”栖洲一听这话,竟忽然一愣,咧着嘴笑了出来,“那徒弟你说说,为师想见什么人呢?”
云鹄“呃”了一声,道:“那狐狸我抓不来,师父换一个吧……”
这个答案倒是让栖洲很满意,他忽然喜上眉梢,用力拍了拍手,起身甩了两下胳膊,叹道:“哎呀,这地方就是,不好出门转悠,不然我也想四处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