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16)

道路上车水马龙,两个人走在人行道上,脚下都是梧桐树的落叶,纪南无聊透顶,也有意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故意把叶子踩得咔嚓咔嚓响。费嘉年看得有趣,“好玩吗?”

她抬起头,愣了愣,“好玩。”

“我们家以前养小狗,小狗也特别爱玩树叶。”

他是没话找话,说出来了才觉得不妥,心里很懊恼。没想到纪南根本不在意,“你家还养过狗?真好。”她在虚空中比了比,“我捡过这么大的小狗,放学路上捡的,装在纸板里弄回来。”

“有没有养下去?”

“没有。”她抿嘴,“我爸不让,养了一礼拜,被他扔了。”

费嘉年怔了怔。说起童年时偶遇的小动物,她好像已经不在意了,又好像依然耿耿于怀,他看不透,也就不知道如何回应。

这个话题走进了死胡同,纪南喝了口热饮,开启新话题:“你爸妈身体还挺好。”

“……嗯。”他轻声应和,似乎是认同。

“吵架中气足,说明心肺功能好。”纪南歪理一套一套的,“心肺功能好呢,很多中老年人常见疾病就不必担心了……你笑什么?”

笑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她好像天生知道怎么宽慰人,天大的事情到了她那儿,不过是两个玩笑,解决的办法总会有的,先把你逗笑了再说。

费嘉年点点自己的嘴角,“这儿。”

纪南不明所以,伸手摸了摸,什么也没有,只有出门前刚涂的保湿润肤乳。

“这儿。”

“哪里?”

她嘴角挂着硕大一块奶油,费嘉年看着碍眼,实在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点了点。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的动作延迟了半秒。

半秒钟不算长,但在这种距离之下就显得尤为刻意。纪南从咖啡店薅了几张纸巾出来,一通乱擦,问:“还有吗?”

“没有了。”费嘉年转过身去,“回去吗?不早了。”

回到病房的时候,费建明和何安平都已经走了。

爷爷躺在床上,八点钟都没到,费嘉年知道他肯定还没睡,轻轻叫了一声:“爷爷。”

费承章没有动,叹息声微不可闻。

爸爸的工作不是出了问题,是出了大问题。他讲话吞吞吐吐,又说一半藏一半,又经过爷爷中间转述,费嘉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今年三月份,他在朋友儿子的婚宴上喝醉了酒,半夜爬进单位围墙里,被新来的保安抓住,送去了派出所。这一通闹弄得全单位上下都知道,连隔壁兄弟单位的都开他玩笑,费建明的职务本就是靠几十年资历熬出来的,他一贯觉得没什么意思,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辞了工作,跑到朋友的建筑公司里上班。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连费建明自己都觉得尴尬,因此也一直没跟家里人交待,直到今天被何安平步步紧逼,退到无路可退了,才破罐破摔地都说了出来。

费承章在本市当了四十年老师,什么样的学生都教过,就是教不好自己的儿子。

“你爸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我想着结婚生子了就该好了吧,可还是这样。到现在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怎么教呢,他也不乐意听。”费承章抓住孙子的手,带着一点恳求、一点试探道,“嘉年,你去劝劝你爸爸吧,也劝劝你妈妈,你妈妈总比他靠谱,怎么着都是夫妻,有你妈管着,他总能好一点……”

费嘉年的手似有千钧重,动也动不了。

爷爷的嘴唇开开合合,他起初还认真听,听到后来,只觉得疲累,最终站起来打断:“我知道了。今天晚上护工要回去一趟,我在医院陪你,洗个澡就来。”

病房门在背后轻轻关上,走廊里一片寂静。

原来费建明那群狐朋狗友里还有人在开公司啊。费嘉年在心里想,得去查查是什么公司,别让他被人骗了。

林婉的婚礼就在眼前,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纪南八点多才见到人,两人在附近吃了点面就当晚饭了,她挺不好意思:“让你等这么久,我真的……”

纪南作了个暂停的手势,“吃面你买单吧。”

“我来!”林婉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翻日历,“周五晚上有空吗?试试伴娘服吧,上次你说穿着太小,给你改大了。”

林婉的车送去保养了,纪南送她回家,她刚坐上来,“哎呦”一声:“这什么啊?”

纪南扭头看,林婉手上拿着两盒老年保养品,是她本来要送去给费嘉年他爷爷的,提到楼上还没来得及放下,战争就爆发了,她一时忘了手里有东西,又给提了下来。

“送我朋友家老人的。”她松开安全带,“你在这儿等等,我上去一趟,十分钟就下来。”

九点了,不知道人家睡没睡。

纪南一路小跑着上去,到病房门口站定了深呼吸两下,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病房中还亮着灯,一室昏黄的灯光里,费嘉年躺在旁边的小床上,胸口扣着一本书,应该是看着看着睡着了。

也没怎么爱看书嘛,装,接着装。纪南腹诽。要睡就好好睡,这样真不怕着凉啊。

她把袋子放在床尾转身要走,脚步顿了顿,又转了回来,帮这人把被子盖好。退后两步,她仿佛画家审视自己的作品,一切妥当无虞,这才心满意足地点头。

病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关好。纪南是很心细的人,不愿吵醒病人和家属,特意抓着把手一点点放开,简直比做贼还小心。

脚步声远去,一室昏黄的灯光里,只剩下换气扇在嗡嗡作响。费嘉年悄悄地睁开了眼睛,睫毛像蝴蝶翅膀扑闪,在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晚安

化验结果出得比想象中更早,费承章拿着良性的报告单大大松了一口气:三个五年计划看来还有希望。

久病床前无孝子,对于费建明来说,倒也不必太久。他只来了两天,第三天起就借口公司要开会,再也没来过医院,倒是何安平一直在信川住到老公公出院,开车把他送回家。

费承章也没闲着,一出院就琢磨着要请人吃饭,首先是纪南,然后是丁医生和主治医生,顺便把纪南那个小侄女也带上。

“外甥女。”费嘉年正在阳台上晾衣服,随口纠正。费承章很意外:“你都挺清楚啊?”

费嘉年没搭理,但老头子一晚上都磨着他,他给弄得没办法,只好拨通了纪南的电话。她那边很吵,喂了好几下才听清楚:“费老师?”

“啊,是我。”费嘉年抠着桌子边缘翘起来的一根小木头,莫名有点紧张,“你周末有空吗?之前我爷爷住院的事麻烦你了,想请你吃个饭,还有丁医生他们。”

纪南从傍晚开始陪林婉试妆,试了三个小时,头昏脑胀:“丁医生……”

林婉在后面叫她:“纪南,这个行吗?”

她如梦初醒,一把捂住听筒。还吃饭,请丁医生可以,但请林婉男朋友不行。“医生那边都是朋友,不必破费了。”

费嘉年听着不对劲,还想再说什么,她却丢下一句“我还有事,等会儿聊”,匆匆忙忙地就挂了。

林婉梳好了头坐在镜子前,冲她招手:“怎么样啊,这个小皇冠?”

“不错,把头发梳起来很利落。”纪南认真点评。

桌上摊了一溜头饰,都是闪闪亮亮的皇冠状发卡,说实话纪南觉得长得都差不多,但林婉显然不这么想,每一样都要试过来,半个钟头就花在挑这么个小玩意儿上了。

她的视线肉眼可见地涣散起来,显然是上了一天班,精力不济了。林婉并不是很在意,说:“我就结这么一次婚,总要挑个最好的才行,费点时间精力都不算什么。”

纪南叹了口气。“你结婚之后,我就没朋友了。”

“我又不是飞升了,咱们之间还跟原来一样。”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要是不放心,你也赶快谈恋爱。”

林婉像摸小孩一样摸着她的头,纪南突然很想笑:“还没当妈,拿我练手?”

“去你的。”她笑骂,身边的手袋掉到地上,露出大红色请柬,纪南帮她捡起来,无意间瞄到了内页上的名字:“费嘉年?”

林婉不以为意,“是啊。”

“……你这次结婚是认真的吗?”别在婚礼上打起来了。

她笑抚纪南狗头,“不懂了吧,这是防患于未然。我想过了,认识一个当高中老师的朋友,将来有点什么事都能求人家帮忙,不亏啊。”

上一篇:脱罪游戏下一篇:唇唇欲动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