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风不烈，脸红，不是被吹出来的。
绿灯。
“考考你，为什么车子开动，乘客会后倾，而刹车会前倾？”周加弈的声音夹在微风里，从后背传来，“请用物理知识回答。”
“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地每天和我普及生活中的物理知识点，再多说一句，火锅和奶茶就都没了。”
“好好好，不说了。”他的笑声化在风里，裹住了辛悦。
辛悦把电动车停好，走到柜台点单：“一杯桂花乌龙，一杯芋泥珍珠，都要大杯、温的、五分糖。”
“你常来喝？这么轻车熟路的。”周加弈问她。
“也没有，奶茶喝多了会胖。”
“那你要多喝，这么瘦。”
奶茶店的小姐姐闻言笑道：“你们小孩子谈恋爱就是甜，年轻真好。”
周加弈也笑了：“你也很年轻啊。”
辛悦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没说话。
她把围巾网上拽了拽，遮住红红的双颊。
皮肤太白也不是好事，脸一红就特别明显。
两人提着两杯奶茶进了隔壁的火锅店。
“不够再点，”辛悦下完单，靠在舒服的皮椅上，“敞开吃。”
周加弈嚼着珍珠说：“我又不是山海经里的貔貅，怎么吃都吃不够的，没你想得那么夸张。”
“是吗，可我看你每次吃完食堂还要再来点零食，”辛悦不信他，“你就这么喜欢小卖部的干脆面啊，几乎天天吃。”
“算不上喜欢，它便宜嘛，一块五两包。”
鸳鸯锅开了。
辛悦倒进去两大盘肉，红锅白锅各一盘，然后在白锅里涮菠菜。
周加弈啃着自助区拿来的西瓜：“这个季节有菠菜？我怎么记得它是春天的。”
“现在有大棚，一年四季都能吃到。”
“我不是住在乡下嘛，小时候放学回来都会帮奶奶给菜地浇水除草，”周加弈隔着锅里袅袅的雾气，看着辛悦，“当时很不喜欢菠菜，因为它和杂草长得太像了，很难分辨，要是不留神铲错了，奶奶就要骂人。”
辛悦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菠菜：“那就多吃点，泄愤。”
“好，”周加弈蘸了点海鲜酱，问道，“你小时候干过农活吗？”
“没，我家虽然也不是扬城的，但好歹也是县城里的市区，没菜地，只能去菜场和超市买。”
“城里的孩子。”
辛悦拿漏勺在红锅里捞出了一堆肥牛卷，都堆到周加弈的碗里：“别吃西瓜了，又不要钱，肉再不吃都要煮老了。”
“小时候浇菜时就在想，以后长大了赚钱就天天去吃肉，鸡肉猪肉牛肉羊肉，就是不吃绿油油的青菜菠菜生菜大白菜，”周加弈望着碗里冒尖的肥牛卷，笑得露出了小虎牙，“没想到，还没等我大学毕业挣到钱，就实现吃肉自由了。”
两人坐在火锅店的角落里，又来得早，周围都没人。
雾气蒸腾里，辛悦瞧着他尖尖的小虎牙和灿烂的笑，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切。
喝芋泥珍珠奶茶的周加弈。
大口吃肉的周加弈。
聊小时候生活的周加弈。
这样的周加弈，和陪他一起的我。
真好。
马尾
从小到大家里人一直都愁辛悦吃饭，总说她食量跟猫一样，吃两口就饱了。
她把剩下的肉一股脑都倒进辣锅里，刚刚观察了一下，周加弈还是很能吃辣的，也喜欢吃辣，白锅里捞上来的蔬菜肉类都要蘸麻辣的调料。
“你不吃了？”周加弈看辛悦放下筷子，问道，“这才吃了多少啊？”
“就想来烫个菠菜，”辛悦竖起胳膊支着下巴，懒懒地说，“火锅店氛围真好，下次还来。”
周加弈往午餐肉上放了片土豆：“老王跟我说，元旦的数学竞赛只要能赢附中，学校就会奖励我一笔钱，到时候我请你来吃火锅。”
“你不是说没把握拿第一吗？”
“为了我们的火锅，拼了。”
我们的……火锅。
辛悦念着这五个字，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皱褶。
“你偷偷地笑什么？”周加弈拿漏勺时瞟到了她藏在奶茶杯后面的笑，“是不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能吃？”
辛悦借着台阶下：“对啊，你吃的比我爸爸还多，你要是去我家做客，我妈要高兴坏了，她一直都烦我不好好吃饭。”
“好啊。”
“好……好什么？”
“去你家做客。”
周加弈把雾气蒸湿的碎发往后撩：“石磊前两天还说，等放寒假，带我去他家玩两天。”
他看着锅里沸腾的汤汁，目光有一刹那的失神，“我就不邀请你们去我家了，我家在很乡下的乡下，都没有公交直达的，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而且，奶奶去世后老房子就没人打理，每次放假回去都要先大扫除才能住人。”
辛悦盯着他瘦削的下巴，和脱了棉衣后露出的起球的毛衣，没说话。
“周加弈。”她数完毛衣领口处的第九个毛球后叫了他，“那你家老房子的菜地还在吗？”
“嗯？”周加弈愣了两秒才回答，“还在，但是已经不种菜了。”
“那有井吗？”
“有。”
“还有水吗？”
“有。”
辛悦笑了，嘴角的皱褶更明显了：“我要是把石磊推下去，你能在半分钟里求出他的浮力大小吗？”
“不用半分钟，十秒就能求出来，”周加弈抬眸望她，眼睛里映着火锅店吊顶上璀璨的灯光，亮亮的，“毕竟我物理学得这么好。不过，为什么要推石磊下井？”
“那换成推你下去好了，反正也没差。”
“吃饱啦！”周加弈终于放下筷子，他看着对面早早偃旗息鼓的辛悦，满足地说，“吃肉吃到饱真的好幸福。”
辛悦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屏幕：“一想到连续三天见不到叶成林，我也觉得好幸福。”
周加弈“啧啧”了两声：“不让我提物理相关，自己却又说浮力又说叶成林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真霸道。”
“我真的讨厌物理啊，”辛悦扔了手机趴在桌上小声地干嚎，“为什么要有这么变态的一门课！”
隔着锅，周加弈半起身把辛悦的手机往旁边推：“要掉到锅里了。”
“哼哼哼。”辛悦还在嚎。
“你二年级选文科，等第二学期结束就能彻底和它说拜拜了。”
“207。”辛悦没头没脑地报了个数字。
“什么207？”
辛悦坐好，看向他：“离明年文理分班还有207天。”
“再忍忍，你还有207天就可以制霸文科班了。”
“我们也还有207天就分班了，”辛悦的声音越来越小，“二年级的‘善学楼’，历史政治班和物理化学班，都不在一层楼。”
周加弈扣着指甲边上的倒刺，声音也不大：“我知道，一个在四楼，一个在二楼。”
时间好像忽然间被拉得很长，突如其来的静默让氛围变得有些奇怪。
隔着一张桌子，两人的目光都汇聚在红白的汤汁里。
辛悦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我们……”
周加弈几乎是同时开口：“我们……”
同样的时间点，同样的开头。
和同样的停顿。
辛悦扒拉了下手机：“你先说。”
“我想说什么来着，”周加弈有些失笑，眼神落在漂浮的菜叶上，“离高考还有九百多天，也没多多少，就多一点。”
“嗯。”
周加弈眯了一下眼，从菜叶上收回目光：“到时候你填好了志愿，告诉我一声。”
辛悦手指一顿，继而点了点头。
两人穿好外套出门。
周加弈落后一步，他掸了掸辛悦的马尾。
“干嘛？”辛悦回头问他。
“觉得挺可爱。”
冬日里的太阳落得早，被高楼完全遮住前，有一缕余晖落在了他们身上。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