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同学到的那天,我从徐惠那知道这个“五姓女”的说法后,曾笑着说:“怎么不来个李氏,把五姓给凑齐了?”
徐惠说:“五姓已经齐了!陛下自称是陇西李氏,所以加上明达公主不就满五姓了!”
然后我俩对视一眼,又互相点了点头,就一个推测达成了一致:这五位新同学怕是陛下给李治相的媳妇。
因为有了上面的推测,所以我跟徐惠两人有意识地拉着明达避开李治,让李治跟那“五姓”相处,而且我们三人对“五姓”也表现出了分外的友好——说不定哪天就是哥们的媳妇了,看她们的眼神自然跟一般的同学不一样了!不过,这“五姓”只对明达表现出了友好,把我跟徐惠当成了空气,让我跟徐惠讨了个没趣,于是也就歇了结交的心思。可我俩没想到,没几天,李治也对她们避之惟恐不及,再后来,全班的小男生都不再往她们面前凑了。原因让我相当意外——这个大唐第一皇族小学的子弟,被人嫌弃出身低——听到消息后,我哈哈大笑,他们也有今天,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听徐惠说,李、王、郑、卢、崔这五姓自恃身份高贵,血统纯正,对他姓很轻视,不予通婚。这次来的几位小姐,怕是心中并不情愿。这也应该是她们不太友好的原因。
我听后觉得很奇怪,其他人就算了,这李治不是陇西李氏吗?属于五姓之列,还是嫡皇子,样貌也不差,不一样被她们给嫌弃了。
徐惠说:“陛下和高祖对外宣布自己出自陇西李氏,但陇西李氏一族从来没有认可过他们的说法。”我一听,懂了,在重视出身的社会里,出身不高的人自然而然会想去挂靠个有来头的祖宗,后来我发达了也难免俗,自称我们武家为周文王姬昌的后代,借他老人家抬一抬自己的门第。而老李家选的就是陇西李氏,可惜呀,陇西李氏不认,这可太打脸了,还是我聪明些,认的先祖隔了上千年,一切都查无实证,仅凭空口白牙,说认就认。
后来,在这种不太融洽的氛围中,五位小姐只待了不足一月就匆匆退学了——那一刻,我好羡慕她们!都是女子,她们一个月就可以走了,而我还要再熬两年多,这就是命啊!
复仇
“天空没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小学没有留下她们的痕迹,但她们曾来过。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事情只要发生了,就一定会引起变化,区别只在于这变化是大还是小,是可见还是不可见——“五姓女”的到来与离开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五姓女”一行对别人有没有影响,但对我是有的,在她们离校的第二天,我便做了一件我早就想做的事——复仇。
那天一大早,我便抱着一个精美的木盒来到学校,到了已经补缺上老大位的裴炎面前,当着他一干小弟的面,非常客气地拜托他帮我把“礼物”带给裴叔叔。这个“裴叔叔”当然不是裴炎的老爸,而是裴寂的儿子,“西眷裴”现任家主。
裴炎脸色立马变了,我当然知道他脸色为什么变——他这个裴是“洗马裴”,我早打听清楚了,“西眷裴”人才辈出,裴寂之后还有个裴矩,都当了宰相。而裴炎所在的“洗马裴”虽然有人出仕,但没人达到宰相的高位,相比之下自然逊色许多。如今,“西眷裴”裴寂的嫡长孙虽然进了弘文馆,但另一个“西眷裴”裴矩的嫡长孙还游离在这个体系之外,反而被“洗马裴”给抢到了名额,这中间没有“故事”,我才不信呢?虽然我没能打探出这个“故事”的具体内容,但这不影响我行动,反正不管是什么故事,我都能猜到裴炎在“西眷裴”肯定不受待见,这就足够了。
看着他羞恼的神色,我心中快意极了:笑我出身寒微?笑我地位低下?笑我小门小姓?笑我难登大雅?你倒是把盒子接过去呀?我看你怎么登“西眷裴”的家门?
他不开口,但不妨碍我继续表演。我特“无助”地说:“这是我父亲过世时叮嘱我一定要亲手转交给裴叔叔的,你也知道,我才回长安不久就仓促进宫,我一小小五品才人,地位卑下,按我朝礼仪制度,亲自上门拜访裴叔叔之日遥遥无期,我思来想去,你既是裴家人,托你转交,也算是不负父亲的临终嘱托。”
看他没有动作,看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我再接再厉:“裴炎,你平时瞧不起我就算了,我父亲可跟魏国公(裴寂封号)是过命的兄弟,当年两人跟着高祖和陛下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侥幸获得一品应国公爵。现在我请你帮个小忙你竟然这般作态,莫不是你魏国公府看不起我应国公府?”
这时候,旁边有人在小声嘀咕:“这女子就是长发长见识短,一点礼制都不懂,魏国公府是魏国公府,裴炎是裴炎,裴炎只不过是魏国公府的族亲,哪能代表魏国公府……”
我心里乐开了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见目的达到了,我变脸道:“魏国公府门第太高,是我应国公府不自量力,打扰了!”说完,我便抱着空盒子走了——当然是空盒子了,这就一道具,我进宫匆忙,连换洗衣衫都未带,哪会带什么礼物,何况我父亲死的时候,压根就没提过裴家什么事,一切都是我凭空捏造的,我编这个故事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提醒裴炎及他的小跟班们看清一个事实:我这个小门小户的武家女是应国公府的二小姐,而他裴炎,不过是魏国公府的一个远房侄儿罢了。
什么?这样做看不出什么用处?——有且只有一个用处,打裴炎的脸,出口恶气。这就是我的复仇,他用言语羞辱我,我当然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什么?以德报怨?宽容?——姐姐我读书少,不知道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
什么?无聊?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学生之间能有多大仇多大恨?但同理而言,小学生的世界又能有多大?在那时的我看来,这就是天大的仇天大的恨。开学之后,裴炎这帮小子明里暗里没少拿出身这事来嘲笑我和徐惠,我脸皮厚倒是能受得住,徐惠经常气得哭鼻子,李治为这事还跟他们打过架,可惜势单力薄打不过,我一直在心里琢磨怎么修理他们,可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直到“五姓女”的到来,她们五人那副瞧不起同学的作派,虽然不受同学欢迎,却让我看到了所谓世家子弟的骄傲中那不堪一击的一面,同时也让我认识到,对于这些傲慢的行为,你鄙视回去,他们根本就拿你没办法,所谓强大的家族力量根本不会插手这种小孩子之间的打闹,有能耐完全可以欺负回去——就像开学第一天徐惠那样直接开怼就行。可惜开学第一天之后,徐惠就收起了全部的锋芒,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在进宫之前,一再被家人教导:要忍耐,要包容,要退让,不要给家里惹麻烦,不要连累家族……其实不只是入宫前,似乎在我成长的道路上,这些话语就从未消失过,无论合理与否,这些念叨都已经深入了我们的骨髓,时刻影响着我们。
开学第一天的锋芒,那是陛下的要求,开学过后的沉默,则是自小就被教会的“隐忍”。看着向那帮恶语相向的同学恣意挥舞拳头的李治,哪怕他输得很惨,但那时的我仍是羡慕的,我在心里发问:“为什么男孩这样就叫勇敢,而女孩却必须‘懂事’!”这个问题无人解答,我自己也不曾找到过答案。
那天,我按自己的意愿行动了,那时,我告诉自己,家族如此强大,而我如此弱小,强大的家族无需一个弱小女子忍气吞声来保全,否则,这样的家族有什么维护的必要?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维护自己的自尊就是维护家族的荣耀——家族难道不是个体构成的——你好,我好,家族自然好!你惨,我惨,家族就玩完!
逆袭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自然界的事物总是如此清晰而又明了,但在人与人之间,结果常常是:种瓜得豆,种豆得瓜——我那个小小的复仇事件的后续发展就是如此。
我拜托裴炎“送同城快递”未遂的第二天,李治跟我们三人说,昨天的事让他意识到,我们的同学,这些出身高门的嫡子,十之八九都不是家族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新办法来收服这些人,这个办法就是诱之以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