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女帝不早朝(36)

“我知道了。”怀栎略一思索,道,“走水路,自春晓河而下,中途不要在岚城、银水等地停留,直入楚庭四郡之地,找吴氏家主梦山,或是他妹妹灵素。”

自腰带之上,怀栎解下一枚墨玉花符,“如他不信你们,将这个给他看,他会助你们返回京……”他改了口,

“他会助你们平安度过难关。”

“我会回京。”白无忧突然开口,“芙陵是我母祖龙兴之地,我决不会因为奸臣擅权当道,便弃芙陵于不顾。”沈雁觉得她将自己的手捏得更紧,几乎发青。

“你不明白,无忧。”怀栎一叹,“敢当道截杀你我二人,京中定然已经发生了什么大变故。若实在回天无力,就去北方找你姐姐吧。”

他自己说了这句话又愣住,摇头苦笑,“只怕连莞公主也……”他的面容变为坚毅。

“去找吴氏,无论如何,他决不会叛国,定会护你们周全。”他重重在沈雁背后推了一把,“快去!带着陛下躲起来!追兵不走,绝不要出来。”

“……御王兄!”白无忧喊了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沈雁第一次看见她落泪。怀栎双拳紧握,痛苦地闭上眼睛,低声道,

“好好活着,小妹。咱们后会有期。”

又是第一次,沈雁听见怀栎叫她“小妹”。他在怀氏府中长大,由怀氏亲手教养,谦静优雅,一言一行都高深莫测,太像是个怀家人。以至于人们经常会忘记,他本是白氏血脉,骨子里天生带十分刚烈。

他是白无忧的堂兄。

沈雁、白无忧和芳草躲进山腰上一处风洞里,月亮正转过天边,纯苍之色带着浓雾,在山中天外酝酿。

大雾逐渐掩去他们的身形。白无忧将自己全然放松下来,靠在沈雁肩上,动作熟稔,仿佛在这之前他们已经这样做了一万次。沈雁打量她受了伤,又冷,把她搂得紧点,忽听她道,

“灾神。”

“什么?”沈雁一没注意,自己又挨了骂。

小皇帝絮絮叨叨地数落,“自从你进了宫,我不是受伤,就是有病。去围猎被树杈子挂了脚,在湖上喝酒游船受了风寒,出来打一仗,就吃了我这辈子第一个败仗,腰上还让那个什么岱山君射了一箭。”

她哼唧,“你说,你是不是我命里的‘灾神’?”

“是是是。”抱着她的人无奈地笑。她怕冷,一个劲儿地往沈雁怀里钻,“还有刚才那什么狗屁杀手……”

“陛下,这话不雅。”沈雁提醒她,可忽又恍然,“那人说的话,您信吗?”

“狗屁人说的狗屁话罢了,我信什么信。”小皇帝翻了个大白眼,故意气他,她毫不在意地笑,“再说了……这天底下想要我命的人何其多,教我养我的老师,宣誓效忠的城主……”

她轻佻地点上沈雁胸膛,“多个你又有何妨,寡人的命,要就拿去,拿去拜将封侯,彪炳史册,宁可是你,别便宜了他们。”

“我会下地狱的。”沈雁忽然道。

“什么是‘地狱’?”白无忧的家乡没有这个说法。

沈雁将手拂过她纯黑色的长发,宛如上好锦缎,浓雾中也微微发亮。

“……为人的,要是做了十恶不赦之事,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四亿八千九百一十二万年无边折磨。”

“窃国者侯,算得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白无忧嗤笑。

沈雁将手放在她额头上认真地试温度,“窃国倒不算十恶不赦……”

“叛你。”他忽然说,

“叛你才是十恶不赦之事。”

章三十三

他们所乘的船在月色中漂流的时候,江面上极为平静,一颗流星划过苍穹,在月亮上留了一道红色的疤,随即落进离他们很远的江里。

“坠星凌月。”白无忧躺在船头,枕在沈雁膝盖上,后者轻抚着她的长发,给她解释这天象的名字。

“那又是个什么意思?”她开口问道。

“世人皆说,坠星凌月,象征着天下杀伐动乱。”沈雁答道。白无忧躺在他膝头,眯着眼睛,感到他的手自她发间穿过,温暖的指腹紧贴在她头皮上,带来阵阵酥麻和柔软的触感。

她轻声开口,“宫里的桑顿吉拉告诉我们说,天上每有一颗星星掉下来,地上就会生下一名英雄人物,统领千军万马。”

沈雁“嗯”了一声,他将目光投向天边,又“嗯?”了一声。

第二颗流星划过苍穹,在天边曳出一道雪亮的光痕。

“这又是什么意思?”白无忧将手望天边懒洋洋地一指。

“嗯……象征天下会有……特别大的杀伐动乱?”沈雁迟疑着道。他话音刚落,第三颗、第四颗流星就落了下来,紧接着,接二连三,接三连四,漫天横流,萤光闪烁。

白无忧放声大笑。她将手指挪向天边一点——天上的所有光点皆是从那处发出,宛如银华吐蕊。少女从下往上看着他,得意地道,“桑顿吉拉还说,每隔几十年,天上便有许多星星,从同一处掉下来,那就是桑顿神带着他的马群出猎,这些星星就是他银弓上射出的银箭,有多少银箭落到地面,地上就会生出多少百战百胜的勇士。”

后来他们所说尽皆成真。

天下确实经历了近百五十年的大动乱,无数英雄、枭雄,风流儿女,宛如流星般划过人世。但他们俩的时代还在这之前。

沈雁突然从她怀里发现了一个纸头,看着十分眼熟,似乎在初次回到大营见白无忧时,便看她揣在怀中。沈雁伸手想要拿出来看,却被她不轻不重地拍在手背上。

“那个是什么?”沈雁没多想就问了出来,“很眼熟……好像是立夏那天晚上联诗会所用的纸?”

“不是不是。”白无忧矢口否认。

沈雁点头,可又疑惑道,“可那是凝霜贡纸……除了凝霜贡纸还有什么纸那样白?”他问,“你带着联诗会上的纸干什么?”

他突然反应过来,“那是给我的诗吗?你写了?”

“不是!”陛下气哼哼地转过头去,“我写的我早扔了。”

“那你怀里的纸是什么?”

“厕纸,防拉肚子的。”

沈雁失笑,过了会儿,将手放在她头旁掸了掸,“多少睡会儿,这趟水路不好走,多半个月才到,你身上刚好,再受些颠簸可不得了。”

白无忧听他的话乖乖闭上眼睛,可过了会儿又挣开,“我再问句话罢。”她说,好像变得很是疑神疑鬼。

“你问。”沈雁从容地回道。

“你家……真的去不得了吗?”

“去不得了。”他攥着她的手逐渐发僵变冷,“他们已叛主投向东府。”

“那么你呢?”白无忧又问他,“你心里怎么想的。”

沈雁将身向她的方向俯下来,声音温柔,在白无忧听起来,他宛如一个织梦之人。“如我所说,我若背叛陛下,必打入无间地狱受永世煎熬。但我知道陛下不会相信这样所谓的海誓山盟。”

她早知道沈雁进宫时懦弱而聪敏,但没想到他会察言观色,会到这个程度。白无忧确实不相信一切尚未兑现的誓言和悬决未竟的承诺。

——她曾见不少这样的承诺被投至火中,燃作虚无,自她父皇那代始。

“我只说一句话……若我果真有背叛陛下之意,早在我偶遇那杀手秋罗十四,而他送我回翠桥城的时候,我就会留在那里,娶表兄所说的那个公孙女子。若我真想背叛你,我不会回来。”

“行,这话我就信了,可若有一天,真撕破了这个脸皮,你岂不是很难做?”白无忧问他,真切地为他操心。

沈雁将手放在她鬓角,慢慢抬起头来,数千道流星已然落尽,清光中托出钴蓝色的天来,一轮皓月遥映着满江碧波,白无忧觉得四周静极了,她有些后悔自己问了那么个问题。

“我希望不要有那一天。”他真挚地说。

第二天是个晴天,往后的十来天却都在下雨,烟浪打湿了船篷,两人只得坐在乌篷蒙着的船里,芳草为他们在船里拢了炭火。

雨停的那日,他们弃舟登岸。江水因旬日的大雨上涨数尺,道路泥泞难行,天空连日不开。芳草置办了粗布衣服给他们穿在身上——那位细心的薛参议给了芳草不少便于携带的财物藏在身上,足够他们一路使用。但提起她的名字又不禁让沈雁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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