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忧气得直咬牙,偏又没法拿这位长辈怎么办,又冲怀栎喊,“开门!你这是欺君之罪!”她跳起来大叫,脸蛋越过栅栏,莹莹白白发着光。
“臣领罪。”怀栎压着嘴角,利索地给门落了锁,同时给站在一边的沈公子使眼色。小皇帝转身,正看见沈雁,跺脚吼道
“不……不许笑!”
章十五
沈雁咬住舌头强迫自己把笑容收回,“臣不敢了。”他低着头道,小皇帝在渐隐的日光中打量他一番,忽而眼睛一亮,
“这个东西,你带着还挺好看的。”
她指的是芳草给沈雁佩在腰间的匕首,芳草的谏言起了作用,沈雁点头称是,但白无忧紧接着便道,
“是御王兄教你的?教的不错,不过我不吃这套。”
金色的漂亮眼睛,眸光闪闪地盯着他,极具威胁性地向两人背后的竹枝馆卧房看去,“知道自己今天晚上该睡哪儿吗?”
“嗯……知道。”小公子垂头丧气地向馆内走去,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无忧像个胜利者般昂首挺胸,大大方方在馆内捡最舒服的那张靠榻坐了,一抬头正好瞧见沈雁午间搁在柜上的小本子,一手拿下来翻阅。少年进来时,见她正拿着自己随手记下来的东西细看,心头顿觉羞赧,一时忘了礼仪,伸手要拿回来,却被白无忧用手架开,笑嘻嘻道,
“有什么不让看的?”
“臣下写的文理不通,辞藻粗劣,怕污了陛下的眼睛。”少女脚尖一点就坐上了柜子,沈雁急得跳脚。她一手将小本子高高举着,另一手随手翻到他写的两句诗,刚要念出来,看他眼睛都急红了,又不耐地抛还给他,
“写的挺好,没必要自轻自贱嘛。”
沈雁得了宝贝般将自己的小本子收好,白无忧跳下来轻松地拍拍手,回到靠榻里歪着,又解开自己身上罩着的斗篷,叫芳草拿下去,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怀家人是怎么跟你说的?说孩子生下,你就可以回家了?”她自在地抓起沈雁的手,百无聊赖地捧起他修长的十指——这全然是个无心的举动,她将坐在身边的少年当成个独属于自己的玩物,像把玩一串明珠,或是一柄如意般,玩弄他修长纤细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一个个跟他的指头相对,再拿下来。
“……是。”沈雁微惊,少女刚从外进来,稍有些寒凉的手指头从他指尖游戏似地来回穿过,沈雁由着她任性妄为,又低声问道,“陛下如何知道这些?”
“我猜的。”她依旧心不在焉地玩着沈雁的手指头,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只是那双星光似的眼睛望着他,“可我绝不要顺遂他们心意。”她松开手,让沈雁的手滑落到身旁,脸上笑意十分凉薄,
“我枉当了这个皇帝,竟平白事事地受人辖制。”说这话时,她语气带些恨意,沈雁主动将手盖上了她的手,白无忧这回没躲。
挂名的九五之尊不过是个长于深宫的小姑娘。
沈雁安慰道,“只是陛下年纪太少,二府大人才多有劝谏……”
“你是他们养的鹦鹉吗?他们教你什么,你就原样说出来?”白无忧被他一句话惹恼了,忽然翻身坐起,紧紧捏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他觉得手掌隐隐作痛。
她又躺回去,双眼盯着竹枝馆天顶上的金绘,“你以为是我年纪小的缘故?就算我再长十岁八岁,又能怎样?还不是要受他们的管。父皇教他们关了一辈子,我也得教他们关一辈子。”
她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可我这人天生骨头硬,不愿意学我父皇的样儿,窝囊地活着,悄没声地死了。朝堂上的事情不由我作主,宫里有些什么人也不由我做主,可一旦有一分我能自己安排的,能有一分的自由,我也不要听别人的话。他们要我怎么样做,我偏不那样。”白无忧拍了拍沈雁的手,将那只手放回他自己身前,叠在他膝盖上,
“可惜,你这个模样漂亮,我很得意,若你是我亲自挑的,或许咱俩还真能有段缘分。”她又说了句“可惜”,轻声一叹,“你是怀家选进来的,就像小薛一样……你只管安心在这里待着,再过些时候,等西府死了心,我想办法送你回伯蓝,在这之前,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她将雪白纤细的小腿从靠榻上放下来,起身越过沈雁,像两人头回见面那样给他丢了个枕头下来,
“睡觉。”
沈雁看着她单薄伶仃的背影,心中不住翻搅,可自己竟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初夏,宫花寂寞,宫灯彻夜长明,一树红影映照在钴蓝色的夜空,宫灯烛火将沉寂的火影投落在红墙之上,微微跳动,飞蛾在烛光灯影间穿行。
沈雁想出去到巷子里散散心,可伸手一推,竹枝馆外的篱笆门纹丝未动,他始想起来门被怀栎落锁,便靠在门旁,侧耳听夏风穿过竹林,发出细细龙吟凤唱之声。除此之外,另有一种不显闻的小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墙下扒土,沈雁恐是老鼠,急忙走开,低头一看,却是条黄白花环的毛毛尾巴,顺着墙角下石头豁子冒了出来。
沈雁退开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尾巴。
紧接着进来的,是个毛茸茸的屁股。看不出是猫是狗,沈雁怕吓跑了,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忍俊不禁地看那肉乎乎的小胖身子一扭一扭地从石洞里挤出来,毛茸茸的小屁股上同样点缀黄白花色,紧接着是肚子……
肚子……
嗯,肚子。
沈雁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只腰围过粗的小动物卡在墙缝里动弹不得,细声细气地尖叫着,两只后脚在身下拼命扒土,很快扒出一个小小的土堆在身后。
“喵呜——!”这个扭来扭去,毛茸茸的身子,大叫。
明白了,是猫。
沈雁轻笑一声,两手握住那圆得不像话的胖猫,“噗”一声将它从墙里拔了出来,猫胖得在他手里拗不过身子来,一面喵喵直叫,一面用两条短腿用力踩他手。
“雁儿,雁儿!”隔墙有人捏细了嗓子叫他的声音,在篱笆墙外只露出个发顶,沈雁搬来石头踩着一看,薛信世也正踮着脚,靠在明月堂墙上冲他挥手呢。
“你……咳,呸呸……咳,这是你的?”沈雁把手里这一嘟噜沉甸甸的猫拿起来举了个高,猫挣扎着想要逃走,一脚踩进了他的嘴里。
“对啊。”薛信世笑眯眯倚在墙头,只穿一身小褂,长发未梳披散在肩头,脸颊上一个小酒窝,在明净的月色下十分鲜明。
“过来接着。”沈雁把手往上用力举起,想要把这胖猫举过篱笆墙,可一时不察,此猫竟以令人难以想象的灵活身影纵身跳出沈雁的怀抱,踩着他的脸跳下地来,一道胖影子迅速溜进了半敞着门的竹枝馆主馆,只留给沈雁一脸凌乱的梅花爪印。
“去抱出来吧。”薛信世趴在他的墙头,沈雁指了指里头,对他道,“陛下在呢。”
“那算啦算啦。”薛信世连连摇手,悄声道,“明儿开了门把崔娘子还给我。”
“崔娘子?”
薛信世指了指那条胖猫消失的地方。沈雁点头道,“好说好说,明天给你抱出来。”他转身要走之前,薛信世又叫住他,
“……等下!”
“嗯?”
“不要给陛下发现了。”
“唉?这是为什么?”
“陛下不喜欢小动物的,除了鸟,你看见宫里养过别的小东西吗?”
沈雁思量一回,乖乖摇头。
“对吧?这还是我背着陛下偷偷养在宫里的,从巴掌大抱回来,好容易拿鱼拿肉养了这么大。”
“养的还是……挺大的哈。”沈雁想想那两手抱不过来的胖猫,目瞪口呆。
“你帮我看好,要让陛下宰了,我就再不跟你说话了。”薛信世忧心忡忡,沈雁答应了他,又叮嘱他快去睡觉,这才赶紧往自己宫里走去抓猫,进门看见眼前场景,腿一软,吓得魂飞魄散——猫为贪凉,爬上了白无忧睡的竹床垫,只露出半截身子和两只肥大的后腿,在被子里一扭一扭。
沈雁赶忙蹑手蹑脚地上去把它拽出来,胖胖的崔娘子显见是被薛信世宠坏了,被抱下来以后凶相毕露,“哈”了一声回头就要咬人,沈雁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它的嘴,任由四只胖猫脚把他的衣服蹬散了花。
“小沈……?”白无忧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叫了他一声,“你过来做什么,小心寡人……嗯,治你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