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酸的。”薛信世煞有介事地将桑子推到他面前,表情相当认真。
“陛下……可能是在开我的玩笑。”沈雁按住额角,琢磨着怎么向这位心大的薛公子解释。
“唉,也无妨嘛,她叫你吃,那吃不就得了。”薛信世对“吃”是真的很感兴趣,他自己先拈了一个到嘴里,快活地眯起眼睛,沈雁也只好跟着吃了起来,没一会儿,手指上就沾了淡淡的紫色。
宫车在围场外就停了下来,最外圈的贵族男女们在草场一侧分散开去,他们多不习武艺,有些是出身文官世家,有些则年纪太小,尚不到陪伴陛下出猎的岁数,只在近卫的保护下四处走走,寻些奇花异草玩耍,沈雁随卫队向围场深处走去,也捡了一支新开的现梦花在手里。
一个穿着品蓝的小姑娘,大约只五六岁,踩着柔软的小草,提起长裙在沈雁身边跑来跑去,模样十分娇憨可爱,让后者忍不住微笑。她一转身,正好撞进了王夫怀中,却不怕人,抬起大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手中那支新开的现梦花,花瓣薄如蝉翼,蓝如云水。
沈雁笑着摇了摇头,半弯下腰,将那朵花别在女孩鬓发之间,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大大方方将手里一支新摘的春觉草塞进沈雁衣领,又抱住他的脖子给了一个大大的“吧唧”,放下手跑走了,因为头上那朵花的缘故,跑走的姿势还格外小心端庄。
春觉草的香味弥漫开来,薛信世看着女孩跑去的身影,笑道,“果然是姑娘家的,都会喜欢你这张脸。”
“她才多大。”沈雁不以为意。
“那不一定,前朝有后妃被人举出和七岁小童私通,后来被赐死的事情。”
一双银底的鞋子——怀栎不知什么时候负手站在了他们背后,煞有介事地接过了薛信世的话。两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向御王兄行礼。
“见过御王兄!”
“那就不用了,赶紧往前走吧。”怀栎催促,“前头陛下找不见你们,正破口大骂呢,说你们再不过来,就把你们扔到熊栏里喂熊。”
沈雁看着身边的薛信世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战,两人都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怀栎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似乎觉得他们太过沉默,没有趣味,又出言提醒,
“你们刚才聊什么来着?接着聊。”怀栎眼睛笑得弯弯,沈雁不由想起他之前的话,小心求证,
“御王兄所说果然是真的吗?”
“七岁小童私通的事儿?当然是真的。”怀栎点头,“那是肃帝年间的事,不过,后来证明了是诬告构陷,举出的后妃也被追查。”
“现在宫里王夫只有两位,不过……小薛不会做这种事的,对吧?”怀栎突然发问。
薛信世正往嘴里塞一颗刚剥出来的炒杏仁,听见他问,无辜回望,“啊?御王兄刚说什么?”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将随身香囊里的五香杏仁递给沈雁一把。
“看,小薛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怀栎笃定地对沈雁笑道。
穿过葱葱葳蕤的长草,三人在御卫护送之下,也渐渐逼近了掩映在树丛中的行猎队伍。为防眼神锐利的野鹿离远就看见鲜明颜色,从而转身逃走,朱红伞盖已经撤了下去,白无忧和赵莞各骑一匹马,又有近卫牵着骏马在一旁以备替换。
丛林掩映,时见长草微微晃动,野兔皮毛擦过草叶的声音落在所有人耳朵里,行猎的两位主角却不以为意,两双同样漂亮的金色眼睛,紧紧盯着丛林深处。
“说定了。”赵莞先低声开口。
“今天第一个猎到公鹿的人,可以乘马回去。”白无忧抢下她的话,她秉性争强好胜惯了,这一件小事上,都要压姐姐一头。
“没猎到的那个,只能走着。”赵莞说了下半句,两人驱动坐马,继续向前缓缓行去。两匹马虽然迈着缓慢而有节奏的步伐在林间穿行,可举动灵活,眼光锐利,覆盖在长毛之下的肌肉也十分结实,随时都能听着主人的命令开始奔驰。沈雁被她俩这如临大敌的阵势也弄得颇紧张,忍不住一块儿盯着死看,可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打起瞌睡来。
当在此时,赵莞手中“穿鹰”巨弓弓弦忽然急响一声,白无忧紧随在后,放了第二箭,随即立刻纵马驰去,一身赤红猎装如火,在林中飘飞,一会儿就不见了影踪,赵王不甘示弱,紧随在后。
薛莹一挥手,近卫立即将两位王夫和在场内官围护起来。
不一时,白无忧便纵马驰返,众人看她身后,不由都是精神一振,又惊又惧,沈雁连瞌睡都不打了,薛信世也放下了手里的杏仁。
白无忧背后正是一匹巨大雄鹿,浑身赤褐皮毛发亮,带着湿漉漉的血色,一副巨大鹿角挂在头上,角分八叉,身上着箭,却不致命,正被白无忧和赵莞姐妹骑坐马追逐。白无忧拈弓搭箭射去,正中雄鹿左眼,铁箭连箭身没进去一小半,鲜血立时浸透整个脸面的皮毛,但这雄鹿大得荒唐,脸上中了一箭,竟不倒地,在御林近卫肃出的围场内横冲直撞,直奔白无忧来,一时竟将皇帝坐马撞倒在地!
“不许过来!”白无忧落下地面,回头吼了一声,赵莞见她坠马,急忙拈弓射鹿,准头却少白无忧一点,羽箭没入鹿背,疼痛使这头巨大的雄鹿怒欲发狂,反而吃疼立身咆哮,白无忧从地上弹起来,趁它还未辨清方向,立即拉弓抽箭,却不料抽了个空,原来姐妹二人先前林中射了些兔子和飞禽,又花了不少时间跟雄鹿周旋,如今千钧一发之时,箭竟用空。
“好妹妹,要输了,可别让蹄子踏着你这张小脸。”赵莞一面刻薄,一面连发数箭,可这半瞎的畜生已经发疯,直向白无忧冲来。
“御林近卫!”薛莹喝道,在场的近卫都是经验丰富的百夫长之上,知道此时必须等陛下与鹿拉开距离,才能出手射杀,因而只是开始小心地进入围场,预备隔开白无忧与公鹿。
最终只有全无战斗经验的沈雁,下意识地要往里冲,白无忧看见了,气急败坏地大吼,“把那个蠢货给我拉住!”一边喊,她一边矮身就地一滚,到一个近卫身边,夺下她手中长矛掷了出去,正中鹿颈,这一击使的是巧劲,又迎着它的冲势,力道极大,一下贯穿了雄鹿的脖颈。
这巨大的动物终于哀嚎着倒下,鲜血从颈部喷出。
章十二
巨大的动物终于哀嚎着跪下,鲜血从颈部喷出,四蹄在地上不住抽搐,白无忧单手撑住身体站了起来,腰上缠着的红玉带先是被树枝缠搅,又在坠马时被马蹄子踩了两脚,已经发黑,变得破破烂烂。她站起身的时候险些再自己补上一脚,索性恼火地将腰带整个儿扯了下来,丢在地上。
赵莞的坐马也被她勒住,停了下来,空中弥漫不去的血味让这畜生有些兴奋地甩着头,呜呜直叫。白无忧衣袍失去了玉带的束缚,整个儿拖在泥地里,撒金的罩袍,滾银边的里衬都沾上泥点,连陛下那张白皙的小脸也让泥水弄得青一块紫一块。
她却浑似毫不在意,只管看着赵莞,“没有鹿了,姐姐今儿怕是要走着回去了。”
她提着衣裳走到雄鹿身边,猎物的血已经快要流尽,只有鼻翼轻轻翕动着。
白无忧从它颈项之上拔出长矛,鲜血立时喷出,把她那身衣裳染得更加缤纷,雄鹿粗壮的前腿抽搐一下,但下一刻女孩便将长矛深深扎了回去,这一次对准了动脉,雄鹿终于不再动弹,身躯向侧边斜过。随着雄鹿轰然倒地的巨响,一只不足一岁的小鹿慌不择路地自树海中现身,来到雄鹿身边,用幼嫩的耳朵蹭着死鹿带血的身子。
赵莞先输了一筹,立即张弓搭箭,却不料白无忧早觑着她动作,从身边近卫箭筒里抄出两支箭,不及起身,半跪着就开了弓,电光火石之间双星连射,第一箭将赵莞之箭拦腰截断,另一箭正中幼鹿颈项,射了对穿,小鹿喉间发出一声细细的哀叫,亦倒了下去,
“幼鹿肉,煎着烤着都好。”薛信世最先反应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赵莞垂下手中弓,瞪着白无忧。
“下来吧,姐姐今儿没猎到鹿。”她松开光滑的矛柄,拍了拍带血的双手,展开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薛玉楼亦捻须微笑,赵莞用马鞭狠狠空抽了一下子,不情愿地从马上下来,将马缰交在随侍手中。白无忧高高抬起下巴,抬腿欲走,鲜血却顺着她光洁的小腿流了下来,瞬间染艳了她的长裤和靴子,一直流到地上,跟污水汇流一处,在她脚下形成一个红黑相间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