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们关在一起的,还有另一群孩子,粗略数来,约有二十之多。
花涴很憋屈,她才不要待在笼子里,笼子里都是关狗的。
她冲守在笼子边的黑衣人大叫,“你们绑我来作甚!赶快把我放了,不若等我爹爹找来,要你们好看!”
黑衣人看也不看她,好像她真的是关在笼子中的小狗,不值一提。
阿阮偷偷把她拽到身后,让她别再挑衅那些黑衣人了。
关押他们的山很偏,常年没有人造访,那些被黑衣人掳来的孩子们哭得再大声也无人能够听到。
且那些黑衣人似乎有组织有纪律,他们服从某个人的安排行事,从来不多说话,总是死板板的,像活死人。
后来花涴才知道,那些都是崇月阁的人,乃是当真的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奉崇月阁阁主的命令行事。
那些人的嘴巴很严实,他们四处抓孩子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至今也无人知晓。
每天晚上,月亮升起来时,他们都会从笼子里抓一个孩子出去,也不带到远处,就当着他们的面,把那个被带出去的孩子杀死。
直接拿刀抹脖子,有时力度没掌握好,一刀割不断脖子上的血管,他们还会残忍地补上第二刀。
被抓出去的孩子像鸡崽儿一样,只发出一声痛苦哀嚎,便直直摔倒在地面上,随着鲜血飙飞,眼睛死死地瞪着,合不严实。
黑衣人用罐子接住孩子体内淌出的血,直至接住最后一滴,才将死去的孩子拖出去,不知是焚烧了,还是喂了野狼。
花涴是实打实在温室里长大的,她何曾见过这种场景,头几天她和阿阮吓得抱头大哭,眼泪淌了有一缸。后几天他们不哭了,倒不是麻木了,而是眼泪已经淌干,再哭眼睛就瞎了。
花涴到那时终于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
她怕得要死,白天晚上都不敢睡,哪怕阿阮偷偷在她耳边哼歌,哄她入睡,她也睡不着。
只要闭上眼睛,便会看到那些被放干血的孩子,他们睁着了无生气的、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她,到处都是翻涌的血海。
每当黑衣人来抓孩子放血,花涴都会拽着阿阮往最后躲,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笼子里的孩子越来越少,他们终于没有地方可躲了。
那夜,两个黑衣人站在笼子前商议道:“今晚杀哪个?”
其中一个黑衣人抬手指她,“这个胖乎乎的吧,一看就是家里宠着的,血多,估摸能装满满一坛子。”
花涴寻思笼子里都是瘦骨嶙峋的小屁孩,只有她胖乎乎的,他们今夜要祸害的孩子定是她了。她梗着脖子,嘴硬道:“呸,你们胆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便把你们的手指头都咬下来,生生吞进肚子里。”
黑衣人不怒反笑,“还挺嚣张,就她了。”
花涴怕得发抖,两股战战,当真要吓尿了。
眼看着黑衣人的刀子要架到她的脖子上,阿阮突然从没来得及上锁的笼子中冲出来,他以瘦弱的身躯撞开那两个持刀的黑衣人,疾声对她道:“花涴,跑!”
那两个黑衣人没防备,居然被瘦瘦的阿阮撞得跌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纵然腿吓得发抖,花涴的反应也未迟疑,她没有顾着自己逃走,伸手拉住阿阮,她拽着他往外跑,“一起走!”
他们一头扎进夜色中,随便挑了个方向,没命逃窜起来。
那夜其实是最佳的逃生时机,其他的黑衣人都出去抓孩子了,只留下两个人看守笼子里的孩子。
可惜,花涴那时还是小孩子,腿不长,也不会功夫。她和阿阮跑出去没多久,两人便累得说不出话,那两个黑衣人重新锁好笼子,很快追赶而来。
他们找了片荒草地藏进去,企图借草地的遮掩躲过一劫,不让那两个黑衣人找到他们。
天上的明月被黑云盖住,月黑风高夜,杀人正当时。花涴和阿阮的心脏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她紧张到额头流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花涴的运气素来不佳,在这一夜也得到了验证。他们刚躲进草地没多久,还没喘匀气,其中一个黑衣人突然指着他们藏身的草地道:“那边是不是有东西在动?我看到草晃了一下。”
另一个眯起眼睛,“走,过去看看。”
阿阮说话一直很小声,低低的,软软的,如他的名字。他经常会被街上的孩子欺负到哭泣,“哗啦”一下眼泪便淌满脸,跟林妹妹似的。
但那夜,面临着那样严峻的局势,他却没有哭。
他捏紧拳头,倏然转身望着花涴,眸子里闪烁着花涴看不懂的奇异亮光,“花涴,”他作势要站起来,声音一如往日般低软,却透着打不破的坚毅,“你要好好活下去,活成真正的大英雄,保护更多人。”
花涴预感到阿阮要做什么,死死拽着他的衣角,她不让他站起来当活靶子,“阿阮,你蹲下,你要做什么!”
阿阮无动于衷,“我会把他们引开,你猫着腰往相反的方向跑,记住,一直往前跑,再累也不要休息,跑到有人的地方再停下。不要回头,我怕我流血的样子太丑,你会吓到。”
她噙着眼泪道:“我不要你这样做。”
阿阮朝她微笑,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从来都是你保护我,这次,就换我来保护你吧。”
眼泪模糊了视线,花涴不晓得该说什么,她呼唤阿阮的名字,“阿阮……”
似想到什么,阿阮突然告诉她,“我的名字不叫阿阮,这只是娘亲随口取的小名,我有大名,叫……”
没等他把大名说出口,那两个黑衣人已走到他们藏身的那片草地前面,眼看着黑衣人要走进草地中找人了,阿阮压低声音,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花涴,你保重,要替我活下去呀。”
说完这句话,他猛地从草丛中站起身,向着崎岖山路上快速跑去,只留给花涴一个决绝的模糊背影。
那两个黑衣人连忙去追赶阿阮,“就是撞我们的那小子!追!”
花涴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猫着腰,她沿着与阿阮相反的方向跑去,眼泪顺着脸颊淌进指缝中,留下哀恸的苦涩滋味。
她晓得她不能停下,不能让阿阮白白牺牲,她要带着他最后的祝福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活成他心目中的大英雄。
☆、第六十七章
她也不知跑了多久, 天幕仍旧是黑色的,好像永远都不会再升起太阳。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到最后她的动作根本不能称之为“跑”, 只能称为挪动。
就当她一步都走不动,几欲崩溃时,一阵马蹄声突然从远到近而来, 她看到了成片的灯笼, 灯笼上写着大大的“花”字,照亮了这无边黑暗。
花涴知道, 那是他们家的灯笼。
她爹终于来救她了。
她用尽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咬紧牙关, 跑到她爹面前。她瘫坐在地上, 累得说不出话来。
她爹见着她顿时泪如泉涌,“我的心肝肉啊,你受苦了!”
她累糊涂了, 只能说出只言片语, “爹……山上, 救人,阿阮……”
她爹没听明白她说什么, 把她抱起来坐在马上, 他对身后的官兵们道:“继续往山上走, 把灯笼举高些, 让他们知道有人来了。宁愿他们提前逃走, 也别让他们再多杀一个孩子。”
花涴终于松懈下来, 她想和她爹一起上山去救阿阮,只是那时她的精力已不允许,她垂下眼皮子, 陷入深深昏厥之中。
这一晕便是十天,中间醒醒睡睡,一场又一场的梦魇困住她,眼前净是鲜血淋漓的可怕场景,让她备受煎熬。
十天后,她从远在京城的家中醒来,人已消瘦一圈。
她放心不下阿阮,是以刚刚醒来,她便闹着要回燕归城找人,她娘再不敢放她一个人回去,特意找了十好几个卫兵护送她去燕归城。
她到燕归城街角,发现阿阮家的大门紧闭,一把黄铜锁挂在门上,彰示着这里已经无人居住。
她问在附近玩耍的小孩,“阿阮呢?他家怎么没人了?”
小孩一边玩泥巴一边回她,“他家刚有人死掉,剩下的人卖了房子,全搬走了,我也不晓得搬到何处去了。”
花涴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又昏了过去。
醒来还是在京城的家中。
她爹她娘认为她在燕归城受到的刺激太大,这才连连昏厥,他们再不肯让她回燕归城,把外祖也从燕归城接到京城来,让外祖留在京城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