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芷柔)此去(附录)
(铃铛声)
(念白):呐,送你的
青:咦,真的嘛?
:嗯
机械性地起落着手臂
在日月交替的间隙
强撑着眼皮只疑在梦里
擦干血迹道一句
休要旧事重提
此去徘徊于
布满兰草的幽邃深谷边际
风拂过杏子花落如雨
落红随风起
忽忆起她惯于一袭红衣
此去奔波于
面目全非的大江南北各地
分发下万千金黄粟米
谷粒布沟渠
牵挂着她可又忘了充饥
此去彳亍于
金碧辉煌的庙堂城头战旗
曾在此临危受过诏予
刀下怨鬼啼
事了后身侧无她反觉空虚
此去隐没于停滞于
歌唱于
日月所照不进的偏僻
瘫倒在杂草丛生的谷底
无力着不当有的无力
祈求有关于她的痕迹
又因可能相遇警惕
目光触及一袭红衣
跪拜辞官去
拾银针将她的梦继续
她着一袭红衣
浪迹在天涯潮头日偏西
用着她认不出的面皮
祭奠着当年错过的头七
擦肩而过某人、有片刻熟悉
白衣白裳、辗转过湖畔西堤
她心有灵犀
抬首只能看到坠马髻
若是此去还念旧意
此生相许白首不离
不知下次相聚
归于谁初见的话题
第五十九章 恨离别鼓乐长歌 巧相逢天人永隔
仁朝二十七年,洛芷柔叩拜求归隐。帝赐金放还。
二十年前仁朝七年,去后方名声大噪的再世仙阮青卿《病论》刚出。阮青卿作为医者,用命去追求了医道的最高峰。
在一切未发生前,阮青卿已经在南北东西行走了二十七年。二十七年梯山航海收集药性杂症,二十七年守一挂除了风无人再唱响的风铃。
山野荆棘,的确不适于红衣。她穿一袭白衣,淡漠又疏离,停驻又辗转,流连而过湖畔西堤。
同样是仁朝七年,洛芷柔心生去意。只她放不下边疆,放不下故人。
仁朝七年春。
穿着红衣的姑娘,是半生不得自由的红尘令俗世楼楼主洛芷柔。她还没辞官学医去,多年后同样的一红一白,都染上了对方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在未知的相逢里相向而过。是雪地莽荒绝处逢生里那轻灵而来翩然而降的一袭红衣。是茫茫人海中粗布麻衣掩不住的再遇。是不可自抑的“众口铄金我不在乎,人言可畏甘之如饴”。是擦肩断情九龙枪“你是我的念想,你为什么是我的念想”。
是霸道的逼迫,“你不要甘于平庸”。是愧疚所滋生的逃避,“避之不及”。洛芷柔僵硬在原地,可当那个白衣白裳的姑娘惊醒一般回眸,茫茫人海中万人非你。擦肩而过红颜白骨,下一次便是仁朝二十九年,随《病论》传唱在诗人口里的、二十二年前再世仙归去天际的消息。
错过就是错过了。误会可以开解消除,天人永隔却是无处倾诉。仁朝三十年的辞岁过后三天,仁武帝薨逝。暴君名声久,爆竹声声扰人安息,又像在驱散他残留的影响,予乱臣贼子动手的勇气。
只当谈资围观热闹的百姓,绝不会想到不久之后又是乱世。唯有鞭炮声声,祭奠着这个把乱世和乱世隔断了三十年的人。
……
仁武帝薨了?
鼓乐声里单辞惶恐。一步一步执掌春秋亭,随着权力渐大,他不是没有别的想法。可哪怕仁武帝驾崩,依旧没有动手的勇气。
他从未忘记那一日天子不老的模样音色,那般肆意的风姿,那样无谓的态度。时过多年,那次会面仍然震慑着他。
可对仁武来说,那大概只是一次不值得铭记的小事而已。
他这一生波澜壮阔,作为弃子去为他人磨刀、作为疯子去为家族开路、作为武器去用杀戮终结无尽的杀戮:他濒死的次数,都比一次会面里说过的句子多。他这一生从疯子翻转为不世之才,又逐渐堕落为暴君:世人看法改变的次数,也远比单辞和他接触的时间多。
这样的仁武帝,会在不多不少刚好守满了三十年后,恰巧辞世而去?
若说这是有执念的某人,靠着一口不甘的气坚持着,他是信的。
可谁都看的出来,仁武帝厌恶极了这份差事。
哪怕世人都笃定仁武驾崩,甚至鞭炮相庆,单辞仍是持怀疑态度。
他怀疑是诈。
又过了十几年,单辞估摸着那位是真的去了,或者真的倦了,才放手变革。
通缉仁武旧部是其一,排斥俗世楼,试图收回兵权是其二。最后,他甚至易“春秋”为“千秋”,似乎这样就能抹平那个神仙一样的身姿留下的痕迹和影响。
他比暴君会管理,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常常会想:他单辞是从一步到九十九步,而仁武帝,是从深渊里迈出那第一步的人。
……
摸索着踉跄而去的老人迈出一步,在斜阳日暮里向前。
这“日暮”二字,险些写作“日墓”。何其贴切,又何其荒谬——太阳终会升起来的,可人的墓碑一竖黄土一扬,还有什么呢?
他停顿了片刻,打尖在茶楼。心生所感,随性的老者便高举茶盏说一折书。说当年□□在手卷枯荷。说当年西山划策眼中星河。从市井家族边境朝廷,讲到十三支一立海晏河清是太平。饱含感情,又无动于衷。
于是一道屏风如故事里的神山将内外隔开,故事里文朝的东风吹落榆槐。蜿蜒千年的古道绵延,曲折而过的逐水掠过城池间。
一张嘴说尽千秋风月,折扇开自揽清风入怀。在茶的香气中袅袅升起的,也许是兴衰,也许是离愁。茶楼大大的“曲”字旗帜在风中飘扬,那些垂在地面上的布条来回晃荡。
他只说这一折。一如人生只有这一遭。
人群里有谁抬眼惊为天人,于是用尽余生去追寻这也曾仙姿昳貌、踏着战鼓的人。可他化作雨,甘霖雨水普泽天下,像在靠近,实则远离。
……
眼尾妆勾勒了,帘外雨氤氲开。雨意散开一如当年,它不能落下,人也不能忘怀。
当甘苏衔扇一抿,她满心的悲哀:今日讲什么?悬金佩玉,或天卷云舒?该发明怎样可笑的招数,换得一刻经久的欢呼?
视角选谁呢?怎样的悲欢疾苦?白衣的卿相、封侯的乞人,无论如何总不会有人去参悟。
她长叹一声长发散落,背影相隔。讲到:“王朝总兴亡盛衰。落花、由离人泪来灌溉。”
老树点新妆呐。明月照高台。下一折又是、谁的秀台?
“故人在梦里往来。”重黎宣在楼前轻唱,相伴唯一折扇一醒木而已。“西南风还长逝入君怀。”
打马客前过哈、漫漫秋夜长。小儿叉腰笑道:此树是、我栽。
……
甘苏口中衔着一把折扇,下巴扬起自信的弧度。她琢磨着自己的表情:该凝眉锁住粉黛,还是喜笑颜开?像他当年的悲喜仓皇,也许不坏。下一个字眼,要不要斟酌一番:平仄浓淡又往哪边儿偏?
有所遗忘的话,能被原谅吗?要不还是随口补上了罢。
活在故事里的人,悲喜早已不由自己控制。
“家乡、远在千里外。传说、口耳相传中更改。”
母亲的针脚呀。清梦压星河。梗在喉是什么酸酸涩涩。
“老僧将双手相拍。”说着“独吞絮果焚遍袈裟”的青年回身,“钟声又辗转、惊鸿来。”
惊物换星移啊。烈烈北风凉。白发拄杖载酒:往事已衰败。
……甘苏看向窗外,陈年的灰堆积在窗台。她低眉垂眼哼起信儿来:“朴实的灰木呀、添几分光彩。才能赛过窗外槐花儿香——
不、请、自、来。”
当醒木掷在堂上,她自己都恍惚。才发觉故事已经结束。“诸位散场罢。”她说完便顿住。
这是谁的结局为她落幕。
云卷云舒。
第六十章 十里雪罪己一诏 三阙台魂归九江
当十里风雪,为这一切落幕。三阙台上铭刻一页书。
这是一份不在纸页上的诏书,这是一份暴君末路留下的倾诉。这是篡位夺权骂名无数的仁武帝——
的罪己诏。
仁武帝把自己的罪过刻在了墙上,风沙可过而字迹千年不磨灭,岁月流逝可顽石不移;留待后世辱骂,留待后世翻盘,留待后世瞻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