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5)

作者:绝不鼓曦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走……走慢一点儿吗?”小姑娘喊。

“你平时在山上窜的时候不比这快?”白衣男子回头去看,青筋一跳,“你好好走路,别踩水坑。”

“那不一样,我可是要成为哥哥那样,受万人景仰的人。”小姑娘好好走两步,又跳起来了。

“是救死扶伤的人——你好好走路。”

“这样嘛?”

红衣的美人儿飞快地踏在雨水落处,发丝衣袂一同轮回旋转,一颦一笑皆是天成。金色配饰相撞叮当作响,和着叶尖雨声的鼓点节奏,舞成了一首诗。

第四章 镇河山红尘有令 祈朝暮白帆高悬

塞北望神山,山名五彩湾。

朝金暮赤色,阔塞牛羊喧。

散水不成河,亦无风帆悬。

风沙徒过眼,祈水度余年。

诗人传唱的山横亘在天地之间,南面是连成一片的杏林花海,逢春是白中透着淡粉的雾色。满城飞花纷纷扬扬,一眼望不到边际,云雾飘渺仿若仙境;南面是奔腾的旭江,自遥远的天际一路疾驰而来,旋着羌笛悠长绵远的曲调,挟着西北方冰川雪原的寒气。

站在北面的文朝新都看去,垂直于天空的半面崖壁硬生生切断旭江水。于是江水擦边而过辗转向东,仅在崖上烙下几道刻痕权当印记。

早晨山峰颜色秀雅,青翠欲滴,像是出浴的美人在雾气中梳洗;午时山林流丹,炽热如火,色彩归一只见光环,像是一场明艳至极的大火;傍晚偏又在金黄色的夕阳中披上彩霞,故名“五彩湾”,百姓眼中的“神山”。

细雨连绵。

山脚下河水咆哮着卷过堤岸,有渔民一边纠结不舍地交上鱼,一遍充满希冀地看向秤砣。水声震耳,刻度嗒嗒,最终停留在——

……

旭江水向崖上的碎石拍去,试图将嵌在崖上的最后几块土夺走,融进自身、化为一体。它将土地向下沉去,将天空向上托起,蒸腾出一片昏黄的颗粒。

“两斤?!”渔父看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那指的是一个“贰”没错,但也许是“二”加一个“点”,“三”加一个“贝”壳……

他嘴唇颤抖着,指向那条三年来少有的,村里人都羡慕的肥硕大鱼:“两斤?”

来称重的官吏一副刻薄嘴脸,装模作样地又看一遍,点点头:“两斤。”

“什么?”汉子早拿自家的秤称过了,“这鱼明明十斤又半,难得的大鱼。前几年按五斤算也就罢了,今年怎么又减?”

官吏眼睛也不眨,拿出三板铜钱,“铁秤无私,它就是这么个数。你这钱要是不要?”

早几年,汉子咬咬牙,勒勒腰带也就忍了,今年却是实在难挨:“欺负俺们不识字是不是?”

官吏把钱减至两枚,往地上一扔,也不回答他,张嘴就喊:“下一个!”

“我……”鱼少人多的苦闷、贱税沉重的紧迫,家里婆娘的唠叨、小儿饥饿的啼哭……壮汉一下子爆发了。那官吏大概也想不到,他这轻蔑又侮辱性质的两枚铜钱,这高高在上的藐视眼神,竟唤起了一个人他作为人的尊严。壮汉扑了上去,四周面有菜色的人们竟无一阻止,还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你再量一遍?”壮汉扭着他的耳朵,把他按倒在秤前,“再量一遍?”

“刁民!”官吏有些怕了,掩饰似的喊,“护卫,护卫呐?”

“你再量一遍,这是几???”护卫本不欲上前,见有人阻挡也演演戏似的拿棍子比划着比划。有人从隔壁拿来民秤,那鱼上去一量,不多不少十一斤。

“二……二斤!”官吏脸也不红,继续喊,“快放下我,否则我回去禀告县令,治你冒犯打几十大板——”

大汉怒了,抬手就是一拳。“咣”地一下,那官吏被打懵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骂他,骂护卫不争气,骂愚民不救官,骂他的孩子没教养……又是一拳下去,他又开始威胁,“本官父亲是京官,家族在岭南……”

“咚”“咚”“咚”,一拳又一拳,一下又一下。官吏开始说胡话,开始讨饶,甚至许诺给他跪下磕头赔礼道歉。壮汉却是越打越畅快:他小时候偶尔做梦,想的决不是交齐赋税……

这官吏恐怕不知,他心中的恐惧不过是百姓日常的感受,身上的疼痛不及他们奔波酸痛的一半。他更不知,他的命,即将成为乱世之始的第一抹血色……

哀叫声渐弱,哼气声渐强,最后渐近于无……

江水涛涛,张扬着宽阔与深邃。

……

“这么一杆烂秤,十斤取其二,交不齐赋税。”从沉默里站出来的青年身材上也比别人高一头,像一根麻杆,“交不齐赋税是卖身为奴。比为奴好些的是为二两银子参军。为奴被人打杀了,为军咱这种没见过血的也回不来。交不齐赋税是死。”

“王大哥教训贪官,不想贪官外强中干连橘枳都不如,撞地上摔死了。大伙儿不知竟有人撞地上也会死,也无力阻止——难道看有人摔一跤摔死了,从此之后禁止所有人走路?荒谬呀。”

麻杆青年冷静至极,惊慌失措的汉子松了口气。众人不自觉地点头,青年便接着说:“可朝廷昏聩,他们会这么想吗?不会呀。所有看见的人都要连罪,自此娇妻为人婢,幼子为人仆。老母无人养,老父修台苦。至于你我……”,他目光扫过众渔民,扫过护卫,扫过大汉:“哪还有命在?”

等众人噤若寒蝉,主心骨似的看他,他又接着道:“时运不济,县令手下也不能吃饱。铁器紧制,他们的武器未必比我们……”他掂了掂手里的鱼叉,柄端一触护卫手中长棍,“要精良。”

“人也怕死,世道也末,占领此地也不难。民不聊生,积怨也重,一呼百应也无不可。左右是死,何不扬布帆而反——若死也本其所,若成则你我——”

“皆为王侯。”

这个身材奇高的麻杆青年叫常叙,被称作“王大哥”的汉子本名王大猴,此后名为王侯。

……

被神山改道的旭江水,仍澎湃着激情与宽阔。入东海处辽阔坦然,怪石间扎着一束墨绿的海澡。潮起,海藻被拍在尖石上呼气;潮落,海澡借着坑凹里的积水发扬。小小的一株植物,写尽了生命的坚韧与倔强。

家母亲启:

儿子不孝……

……

不孝子叙奉上。

严明反因,列序时政弊端,言辞恳切,字字见血。墨迹未干,旁边的小厮站了许久,忍不住凑上去看。只怪这封信言辞恳切,一针见血,便是不识字的小厮也惊得举不住烛台。手里摩挲的一块牌子几次欲出,又被他按回衣袖。

“小六子?”解手回来的常叙匆匆往回赶,多年的警觉让他顿生疑窦。可对方生活方式、行为习惯、音容相貌无一处不对,神态更是自然大方。

“常大人。”

凝神看一会儿,他笑自己的多心,挥手让小厮退下。不过半柱香,又追了出来。

门口小六子已然酣睡,刚刚的“小六子”却是某人乔装。

御剑峥嵘真绝色,心藏风云动乾坤。那一枚没落下来的红尘令,却是不忍把他们逼上绝路的希望。

“红尘有令……”他失神道。

第五章 顽劣风流石中玉 至清无徒镜里君

“岭南渔民反了。”

白衣的丞相皱眉,一旁的青衫女子却是释然地舒了口气。

“郭四娘你这什么反应?”他小声斥道。

斥?不是,他的本意是警醒,毕竟这人是第一天与公子相见。

“好了。”历经外放升调十年,而今位极人臣的荆悦早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倒是挺了解这些“名士”的脾气。盛名之下多虚士,所谓“石中玉”也不过是个姑娘。倒是两年前花名渐显:顽劣风流石中玉?他招的是谋士,要风流作甚?

“咳。”郭四娘一咳,折扇一起,“石受风为沙,冰见日化水,万物本就是自发向乱聚集。”

……

顽劣风流石中玉。

郭氏初入皇城时,孑然一身,无名无姓。随的是乡野村夫的名,行的是王侯将相的事。

步步悬丝的少女,靠着和文朝世家第一人、如今的倪昌倪相幼时的交情,毅然决然地投身官场,不从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纲的观念,不守女儿露面露不得的规矩,从寒门底部向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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