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世家早总结了一套规律:败坏一个男人说他品行不端道德败坏,败坏一个女子,只用一个糜糜的“花”字就好。
谁料,众人都以为贞侯郭四娘不过说说就罢时,这人还真往花楼跑得勤快。公子悦甚至往她府上送了两个美人,她也面不改色地收了,才让人想起:她可是贞侯。
别说是一个花名,别说是一个性别,就是百万雄兵压境,她也是面不改色的啊!
一来二去间,她竟把京城大大小小花楼逛了个遍。处处是故友、转首遇红颜。
一时间贞侯风流之名竟盖过公子几桩风流旧事,掩去倪昌倪相权倾朝野的隐隐担忧,覆过后主昏庸、文朝末道的风声。如此非但不让主上生气,倒让因此受惠的公子荆悦更对她生了几分哭笑不得的怜爱,对群臣不痛不痒参她的折子都被倪昌压下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今日谁来了呀。”说是风流的某人正斜靠在女子香肩头——让男人看了不知会不会嫉妒到红了眼。女子被她呼出的热气暖得晕晕乎乎,醉入她语气中的缱绻:“刘、刘侍郎。”
“还有呢?”她气吐幽兰。
贞侯的音色动人,甚至是惑人。
“安国公孙子……”女子耳根通红,快要哭出来:“侯爷远些罢,奴、奴再给您唱一曲。”
“庶孙吗?”她没允诺也没拒绝,反而轻轻地问。
“嫡、嫡孙。”
“哈。”郭四娘轻笑,更像是柔柔的叹息。她站起身来,“给爷更衣。”
“是。”女子有些遗憾,有些不满,但决没有怨恨,乖乖地照办了。
却没看到她以为会是温柔的贞侯大人眼底一片冷冽,其中狠色丝毫不逊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她竟是把烟花柳巷楚台口帐帐相连,变成了一张支连错结的情报网!
……
石中有玉自风流,浑然质朴为君筹。
在文朝濒临灭国时,“石中玉”出了一计,自此玉质天成。
这一计竖起了戚城,这一计留下了文朝;这一计创造了一月复国的神话,这一计奠定了乱世安平地接下来三十多年的底蕴;这一计免了一些人受流离之苦,也留下了不少归人;这一计让公子荆悦权势滔天,这一计为她石中玉郭四娘位列——封侯。
罪臣之子荆悦权势滔天。
寒门女儿郭四娘位列封侯。
当文朝百姓险些成为“前朝遗民”,眼睁睁看着城墙旗帜更迭,王朝翻覆的时候。
有一骑一军兵行险计,狂徒一般赌上所有。
率军硬生生打回一百二十城。
该是怎样的英姿傲岸,怎样的让人折服?
此战后她一战成名,风华无双;若此就止步,她永远都是“石中玉”,永远都是最顽劣坚硬的石或者玉,是文朝最坚硬的盾;和倪相那般内政的高手配合,文朝正统将坚不可摧——但她不是。
贞侯郭四娘是最锋利的矛,“文朝双璧”注定是一人镇后方,一人平四海;顽劣坚硬石中玉,压的就是“顽劣”二字。
……
石中有玉自风流?风流是风流。
贞侯郭四娘封侯不到半月,就下了惊破时人的誓:“嫁人?爷还用得着嫁人?”
“——公子亲迎,后主亲封;那戚城十里长街尽头还镌刻着爷的姓名,三千里江河还待爷去为公子收入掌中——嫁人?爷还用得着嫁男人?”
这位口上花花的狂傲姑娘,下一句话更是对那个时代的挑战:“——若论嫁娶,爷也是应娶上十房八房姬妾的嘛!”
说到做到,她凭借着跨越性别的魅力、敢想就敢行动的勇气和衔珠带玉的嘴,硬是以一己之力连接了皇城大大小小花楼楚馆,取信于影响力不下于尚书的名妓阮红兰。前者把皇城势力分布编成一张细密的大网,肃清朝纲;后者上取信公子荆悦、后主何彰,下留下了“贞侯风流,何苦情囚”的美谈韵事,用自身的花名遮盖了一切可能探听到的、有利于敌国、不利于文朝的消息,然后……
移风易俗。
·二十四顾
我没想到,还有由我书写的机会。
我的故事有些久了,二十四字概括足矣:祖上医道世家,一诊千金难求。声势过大见杀,独苗逃过一劫。
这些事情……都太久远了。仇人已经死去,大概医者的温柔平和及杏林的静谧缝合了我的伤口,我也无意把这恨迁怒到其他什么人上去。
祸及子女,那我和他们何异。
……
捡到青卿时她六岁。皮肤发白,肢体完好,身长约有一米。脸被泥土遮盖,黑色头发,穿一件红色外衣。喜欢跳进泥坑,怕生,只强调一句“是医仙的妹妹”,应是家逢大难借我名头自保而已。低落,有患病倾向,但敢见光,可治愈。推测目力极佳,直觉敏锐,不知是否通医理。应用药材:
……(一串奇特线条)
经接触,她广为涉猎,乐道较精,医术皮毛,在医道上天赋惊人。继承我的一时善意,书没背几页就捡回了那个女煞星。
红尘令?那是她之后打出来的名头。有时候我觉得他们都很可笑,计定江山的也是,镇守四方的也是。永不停息地聚或散,离或合,许诺或背叛,伤害或反抗。这太可怕,一群不知其性的草药放在一起熬煎,冲突、爆炸、碰撞,炉子会被毁坏,毒气会被放出,最终燃成一团灰烬。
我游历太久了,看过太多太多的人。郭四娘那种沐雨栉风筹谋算尽,押一局豪赌的;倪昌那种处事全力以赴的。风骨者有,风流气度亦有;清贫有,富贵有。但介于二者之间贫就自贱,富便自骄的,还是占了多数。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多少人说身不由己,我却觉得所谓身不由己,不过是无能的慰藉。
……
……
煞星被捡回来时骨龄十六,皮相不清。轻擦一次面容扭曲,我便放弃了探究其长相的想法。腿上摔伤两处,擦伤十余处,刀伤一处。十指出血,是擦伤所致,有冻伤倾向。应用药材:
……(一串奇特线条)
正骨后清醒,拜谢时清秀,不知是否易容。
我绝不赞成和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牵扯过深,她也很明智地选择了化名。大概只有青卿信了,我缺个照顾她的人,也就由着她去。五年后她不告而别,青卿沉寂了许久,我才惊觉她留下的痕迹。
即便如此,还是不要再会的好。
……
我真的没想过,二十四顾的史册,由我这行医练就的奇异字符书写。
我挺久没写过正经文字了。差于我的让我轻蔑,好于我的让我惊叹。太多的文章报表、古书典籍,将我的时间占据。自有意义却让他人一头雾水的起伏线条,反成了我接触最多的语言。
论理解力,卿卿竟能读懂我那字体,大抵强于我。论亲和力,她强于我。论医术,她即将强于我。世道已乱,我的存在更像是几十年前另一个时代的遗留。每每看着她,我都会想:我将要成为她的附庸了。
我不反感这一点。就像配药那样,因为熟稔,所以温和;因为温和,所以无争。离了主药,药效可能会紊乱;离了辅药,药性可能会冲突。
我曾让卿儿一个人出诊,碰巧遇上了最残酷的医闹之一。病人自以为“久病成医”,连着找了十三位名医,开了十二张药方。本来打算找卿儿开第十三张的,见了她的脸后改了主意,让她挨个儿的分析。
世人把医者捧得太高了,其实待遇并不好。我那天真的妹妹真给他分析了一遍,而后他又要求分析第二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点的差别也要挑剔。他是自大,卿儿是真才实学;他那边自作聪明,卿儿只蹙紧眉头;他那边沾沾自喜,卿儿却信仰瓦解。医者与患人,伸出手者与被救助者,付出者和享受者,并不都是融洽的关系。
她最后明悟这人就是无赖时,那人已快把手摸到她身上,被揭穿了反大喊“非礼”。他一个男人,那值得她非礼?用心之险恶,却是要断了她的医道,毁了她的名节。最后是女煞星一掌劈晕了他了事 我却只一阵后怕:若是没有那煞神又如何?若是遇见的不是这种见色起意的骚扰,是更激进的情况又如何?——我那曾为太医的祖上,兢兢业业济世平疾,却被召入宫墙,最后无故被牵连全家老小时,心情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