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初尴尬的停了手,胡乱应了一声端着碗匆匆进了屋,屋里令岫和令大军接了碗就着馒头吃了,令岫也在静初的劝说下吃了一点。
散席后,院里收拾利落,棺木送了过来,静初打眼一看,黑色的棺木简单朴素到了极点,令岫看见这棺材后就开始掉泪。令老头入棺时,又出了岔子,棺木里按规矩要放几身衣服,一般都是挑死者生前喜欢的好衣服放进去,但令老头去令云家时衣服也带过去了,接回来时人已经走了,就没想起衣服的事儿,这会儿竟然找不到可以往里面放的衣服。几个人急头火脑的在东间柜子里一通翻,最后找出来一身前两年就不穿的黑粗布棉衣棉裤。
大人忙乱时,静初刚好守在棺木和竹床旁边,这时,中午没见人的春月蹭了过来,把手里的东西往棺木里放,刚好被令云瞧见了,皱眉拦着道:“不行不行,这里面能乱放东西吗?”
春月眼里噙着泪被扒拉到了一边,静初伸手接过她拿的东西,一看却是两张照片,一张是她自己的,一张是静怡的。
春月小声道:“我怕我爷爷自己孤单,想放张照片陪陪他,静怡看到了说也要放。”
静初心里一酸,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看着满屋子忙碌的大人心道:这些人里,若论对令老头的心意,估计没几个能比得上眼前的小姑娘。
静初对神鬼之事没有十分相信,但也有敬畏之心,她不懂丧事里面的规矩,心里有些为难,但感动于春月一片心意,想着放两张照片总不会有事的,便趁人不注意把照片塞在了令老头手边的被子里。
然后是合棺、起棺,几人抬着棺材从街里转一圈回到令家的坟地,路上每个路口都要停灵哭一次,中间还有转灵、摔盆,令岫哭得失了声,跪得身上都是泥土,静初见不对,也不管规矩不规矩了,赶紧跟着令岫扶着她。
路上许多看热闹的人,静初隐约听到有人说“这闺女和媳妇就是不一样,这边闺女都哭死过去了,那边媳妇蒙着脸儿笑”,静初一边照顾着令岫,一边还要随着众人哭灵,昨晚没睡好,今天也没吃好,整一个心力交瘁,听到这话连忙去看令岫,却见她还是呆呆的没什么反应。
到坟地的时候墓穴已经挖好了,这是静初第一次见到挖墓穴,就是个比棺木略大一圈的长方形,约有一人多深,比电视上见过的要小很多。
棺木入土时的最后一次哭灵,令岫用几乎已经不能发声的喉咙喊着“爹啊,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以头抢地,悲痛不已。静初跪在她旁边无声的流泪,令云和令大军兄弟以及后面一群的孙男娣女都在哭,哭过一阵后,主事的人说该封土了。众人便住了声,令云起来和静初一起把不愿意起来的令岫拉到一边,由令大军带头填土,随着土被封上,一座新坟渐渐立了起来。
悲伤
葬礼之后还有谢孝、头七要操办,静怡静毓都要上学,耽误不了那么长时间,令岫便让静初带着他们俩回去,孔良也是请了假来的,急着回去,就跟孩子们一起走了。
令老太太整个葬礼都没进场,令岫来了之后就守在灵堂,母女俩还没见过面。葬礼之后,打发走丈夫和三个儿女后,令岫便住到了老太太身边。
陈颖跟令大军嘀咕了几句大姐瞧不起他们之类的,但到底理亏,没敢说别的。
自从令岫开始上班,静初就顶了她的位置揽了家务,做了一个多月已经很有经验,下车后在路上拐进了超市一趟,买了细面条、香菇、胡萝卜。
到家后已经中午了,静初换了在家穿的睡衣袄撸起袖子开始做饭,先用烧水壶烧上热水,然后把胡萝卜洗净刮成细丝,香菇切片,从冰箱里拿出一小块儿冻得硬邦邦的肉也切成薄片。炒锅用水涮一遍后烧热放油,先将肉片放进去炒香,然后放入葱姜蒜辣椒,爆香后再放入香菇胡萝卜丝,撒上五香粉、鸡精后翻炒几下,待香味儿出来后添水漫过胡萝卜丝。先大火烧开,然后改小火炖,炖到胡萝卜丝融进汤里后再添入热水,水开后下面条,最后放盐调味儿,撒入香菜末子。
胡萝卜丝融进汤里后整个汤都变成了红色,衬着白色的面条、褐色的香菇,绿色的香菜,好看的不行。
静初一边盛饭一边喊两人洗手收拾桌子,胡萝卜的甜味儿混着香菇肉片的浓香,把早就饿了的两人馋得嗷嗷叫,冷飕飕的天气里一人一大碗喝下去浑身都暖和了。
这天是周一,静怡静毓下午都要上课,吃过饭后静初收拾厨房,让两人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以前都是令岫送他们,静初骑不了家里的大电车,所以他俩得自己去学校。
静毓还好说,就上半天课,晚上就回来了,只背着自己的书包就可以了。静怡得住校,除了带生活费还得带衣服,还要收罗家里的零嘴吃食,静初收拾完厨房又过来帮静怡收拾东西,忙的晕头转向。
送走俩学生,静初先把床铺好打开电热毯,然后把家里打扫一遍,干完后洗干净手窝在暖呼呼的被窝里才算松了口气。
静初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令岫拨了过去,那边很快接通了,静初小心翼翼的道:“妈?你现在在哪儿呢?吃饭了吗?”
令岫道:“我在你姥这儿,正跟你姥说话呢,你跟你姥说话吧?”
静初听着她声音虽哑但情绪已经平稳多了,连忙道:“好,我正好也想我姥姥了。”
令老太太耳朵有点聋了,静初提高了声音问候了她的身体和近况,几句话后便觉得不知道说什么了,那边老太太高声道:“我都好,不用挂念我,没事了我挂了啊,别浪费电话费。”
话音一落便挂了电话,静初本来还想再跟令岫说几句呢,这下也不好再打过去了。想想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便也算了。
静初觉得人真是一种极其自私的生物,别人的心思如何无法深知,但自己的却是清楚的。对于令老头的去世,自己伤心是伤心,但伤心之后却也生出一股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她为自己竟然产生这样的感觉而感到羞耻,但却无法抑制。再想到薄待令老头的令大军、在葬礼上偷笑的陈颖、并无多少悲伤之意的令云令小军、以及春风等孙辈儿人,他们比自己估计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这是一件多么可耻又可怕的事情:为了逃避辛苦,人竟能盼着辛苦养育自己疼爱自己的父母亲人去死!每每想起,静初就不寒而栗。
令岫又住了四天,令老头过了头七后才回来。这几天,静初每天都打个电话问问,听着令岫声音渐渐好了,情绪也平稳了,偶尔还能听到话里带着笑意,放心了很多。
令岫走时跟老板请假说的是父亲去世,老板找人暂时替她并没有再招新人,所以一周都是极限了,令岫回来后第二天便去上班了。
冬日天短,令岫回来时天已经很暗了,静初做好了晚饭端上来喊令岫吃饭,令岫靠在沙发上摇头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静初凑近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跑半天了怎么不饿啊?是哪儿不舒服吗?不想吃馒头的话,光喝点稀饭好不好?”
令岫皱眉不耐烦道:“我说没事就没事,你自己去吃别管我了!”
自从令老头去世,静初就一直愧疚又惶恐,夏天那会儿要不是她一力坚持,或许令岫心一软就把令老头接回来了,现在令老头不在了,说起来自己也有责任。这会儿看到令岫不耐烦的神情,心里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她没再多说,应了声好就和静毓一起吃饭,然后和往常一样收拾厨房,烧热水准备洗漱。
这边令岫在外间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去了后间自己屋里靠在了床上,看到斜对面堆着被子的闲床,想起去年这时候老父亲还在这床上睡着,今年却已经没人了,死前还受了那样的大罪:大冷的天,光着脚穿着单衣被绑在沙发上,一天吃不上一口热饭。她越想越觉得难受,越想越觉得愧疚,心口搅着疼,感觉再不做点什么整个人都要疯了。
静初烧上热水后看垃圾桶满了,就提着桶出去倒垃圾,刚进门就看到静毓眼巴巴站在门口,看她回来带着哭腔道:“姐你赶紧去看看咱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