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两只手臂搭在车窗上,下巴抵着手背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中肯评价:“你活得像个贵族。”
穆南城偏着头想打量萧然的神色,他不确定萧然这句话是恭维还是在讽刺他,然而他只能看到萧然的后脑勺,失笑地摇了摇头,问:
“喜欢这里吗?”
“还可以,”萧然坐直了,有些意兴阑珊,别人的房子他无所谓喜欢不喜欢。
穆南城坐得很悠闲,后座宽敞,他双腿微分,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
“这里人是多了些,你如果喜欢安静,以后我们可以住市里的公寓或者白桦郊区的别墅。”
萧然摇了摇头:“我有自己的房子住。”
他有自己的房子,穆南城没有问出那是你的房子还是傅予行的,也没有说你还没认清自己的身份,穆南城只是微微笑着,笑着点头,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他不高兴,只能自己藏着不高兴,慢慢想着让他松口的办法。
车子在主楼面前停下,沈凤仪站在楼前,正微笑看着这里。
宋萧然跟着穆南城下车,在沈凤仪面前站定,不卑不亢地喊:
“伯母好。”
“好,”沈凤仪有些惊讶这孩子处变不惊,他们这样的身份毕竟有些尴尬,换了个小家子气些的怕是已经忐忑失措了,“好孩子,进屋来吧。”
萧然又喊郑慧瑜:“慧姨好。”
穆南城是这样称呼郑慧瑜的,萧然便也跟着这样喊了。
沈凤仪对于萧然这种气度无疑是满意的,郑慧瑜却是满心的鄙视几乎要挂到脸上,这样的厚脸皮真是少见,要知道几个月前萧然见到沈凤仪还要叫一声“舅婆”叫她“郑奶奶”的,宋萧然这样面不改色的半点羞都不知,妖孽啊,郑慧瑜几近痛心地想。
于是郑慧瑜很有些忧心地拉住宋萧然的手臂:
“宋少爷怎么痩成这样,听说先前还吐血了,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落下毛病,以后住在家里让慧姨给你好好补补。”
吐血了,为谁吐的血不言自明,哪壶不开提哪壶,话里的潜台词更是呼之欲出,才为前夫吐过血,今天就登了穆家的门,萧然不在意潜台词,但是只要提到傅予行有关,他就心里刺痛。
他垂着眼睫,不再搭腔。
沈凤仪不悦地扫了郑慧瑜一眼,又看向穆南城,见他面色岿然不动,似乎并没有在意,才笑着把萧然领进了客厅。
几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穆南城和萧然并坐在沈凤仪对面,他口吻清淡,极其自然地说:
“慧姨,烦你给萧然泡一壶冻顶乌龙来。”
这话一出,郑慧瑜愀然色变,连沈凤仪都笑容微僵,穆南城却好似未觉,他的手掌覆在萧然的手背上,轻笑道,
“慧姨泡茶是一绝,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萧然乌黑的眼珠子缓缓转了下,他看着穆南城的笑容若有所思,穆南城就势把他的手握进掌心,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萧然还在诧异这个人竟然为了自己给老太太的身边人难堪,一时忘记了把手抽回去,穆南城就噙着笑意,一下一下捏着萧然的指骨。
郑慧瑜步向厨房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她伺候老太太多年,看着穆南城长大,穆南城对她一向尊重,梨湖庄园里她是大半个主子,从没人拿她当佣人看的,穆南城第一次使唤她泡茶,像使唤个寻常佣人那样的口吻。
就因为她说了句给宋萧然添堵的话?
不,那不是给宋萧然添堵,郑慧瑜到现在才醒悟过来,后脊梁已经冒了冷汗,她是在给穆南城添堵,哪个男人都不会喜欢听到自己未过门的媳妇为别的男人吐血。
沈凤仪心下了然,儿子的态度她是看懂了,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以后这梨湖庄园里的下人就都知道谁是正经主子,再没人敢冒犯萧然了。
第7章
沈凤仪温和地问了几句宋萧然生活上的琐事,萧然都中规中矩地答了,他模样长得又乖又俊,教养又好,老太太着实挑不出错处,心里最后的一点不愉也就消失了。
沈凤仪笑问:“南城,萧然,关于婚礼,你们有什么想法?”
“婚礼倒是不急,先把证领了,至于嫁妆和聘礼,”穆南城半真半假半揶揄地看着萧然,“倒是不能少了,该有的还是要有的,对不对。”
所谓嫁妆和聘礼,自然是双方的股权置换,萧然需要借助穆南城的力量,穆南城需要控制远山,至于婚礼,萧然当然不需要,一切从简,一切从无,才顺了他的意。
穆南城这样说不管有心无意,总之是让萧然舒心的,他点点头,对穆南城笑了笑。
老太太也松了口气,儿子的婚礼她不是不想风光大办,只是眼下时机不对,只能先低调着来:
“那你们打算住在哪里?婚礼可以暂缓,其他布置可不能省了,依我看,住家里是最好的,不过你们要是想过二人世界,我也不反对……”
穆南城忽然凑近了萧然,清浅的气息像是微暖的和风拂过他的耳畔:“然然说呢?”
萧然眉心一蹙,为他突如其来的接近,也为他莫名亲近起来的称呼。
“想住在哪里,嗯?”男人嗓音低哑,像是大提琴的弦扣着耳膜,“都听你的。”
当着穆南城母亲的面,宋萧然自然不能说出“我有自己的房子”这样的话:“我都可以。”
穆南城拍了下他的手:“乖。”
男人转脸笑看向沈凤仪,“新房的规矩我都不太懂,那就麻烦妈了。”
萧然眼皮一掀,嘴唇抿了起来,他以为穆南城会领会他的意思,谁知这人一点默契没有。
他把手从穆南城掌下抽出来,别过脸去。
穆南城只当没看到,不理会。
住,是头等大事,在这方面穆南城必须得顺了自己的心意。
倒是沈凤仪非常高兴,穆南城工作忙,大半的时间都不住梨湖庄园,若是成了家,以后定是会常回来的,她喜不自胜,等郑慧瑜端了茶过来,她也等不及喝,拉了郑慧瑜上楼要她一起参考怎么布置新房。
“穆先生,”客厅里只剩了两人,萧然立刻表达自己的不满,“我以为关于住处的问题我们在车上就达成共识了。”
穆南城惊讶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说‘都可以’……看我,是我不好,妈——”
“诶!”沈凤仪欢喜的声音从二楼某个房间传出来,“徐妈,徐妈!你去把库房里我珍藏的那面‘并蒂莲开’的双面绣屏风给我搬来,我要放在南城房间里……南城,你说什么?”
“我说——”
“哎!”萧然拉住穆南城,小声道,“算了,你妈妈看上去挺高兴的。”
不就是住的地方嘛,哪里不能睡觉,这么扫老人家的兴不太好。
穆南城眸光闪了闪,朗声喊道:
“我正想说,您别自己搬动东西,有什么需要的,让人来帮你。”
这话无疑让沈凤仪十分受用,她站在二楼栏杆处嗔道:
“知道了,你好好照顾萧然!”说完又急急地进了穆南城的房间。
穆南城转眸看着萧然:
“谢谢你,能顾虑我母亲的心情。”
萧然微微怔忡了下:
“啊,没有,应该的。”
萧然记得沈凤仪的声音,这位伯母以前多次拜访过贺宅,跟贺乔关系不错。
冻顶乌龙茶汤清爽怡人,清香四溢,穆南城执起一杯递给萧然:
“尝尝。”
萧然是懂茶的,但并不爱喝,他轻啜了一口,用茶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拂着沫,氤氲的热气蒸腾,笼罩着他如画的眉眼。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进来,将他沐浴在其中的半边身体点染成了淡金色,浅蓝色的衬衣有如长空般明澈,茶盏是碧青色的景蓝瓷,被承托在雪白的掌心上,世上最美好的颜色仿佛都凝聚于此,半点金黄,蓝天碧水,少年润玉无双。
穆南城看着男孩坐在那里,乖巧柔顺的姿态,纤长细密的睫毛微微垂敛,嘴唇被茶水滋润得水润洇红,衬衣开了两个扣,露出白皙修长弧度优美的脖颈,以及一段引人遐想的精致锁骨,眸光渐渐凝沉。
如果萧然这个时候抬头看他,就会发现深沉冷峻的穆先生此刻的笑容愉悦而满足,像是掬到了一束他追寻许久的阳光,有一脉细小的火焰在他眼底温柔地燃烧着,那簇火焰的名字叫做多年夙愿,一朝得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