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破山河(53)

燕妫呆坐一阵,正想伸出手推醒歧王,他却自己醒了,半睁着眼就伸手过来抓帕子。显然,拿帕子,拧帕子,敷帕子这三个动作他做了一晚上,闭着眼睛都可以完成了。却不知她已经坐起来,伸手过来没摸到帕子,却摸到……

一团软绵。

闻人弈登时一激灵,清醒了。

他的手摸到哪里去了,软似面团,帕子呢?再一抬头,对上燕妫清亮的眼睛。他陡然把手缩回,一颗心止不住狂跳,却不动声色地摸一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烧了,不烧了……”

燕妫:“……”她该不该说点什么?

“我渴了。”她说。

他忙起身去倒水。

“王上照顾了臣妾一晚上?”

“嗯。”

“怎不叫结香瑞香进来伺候,不让她们看伤口就是。”

他把水杯端过来:“怕你烧得说胡话。”

“哦,累吗?”

“有些。”

她喝完了水,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思绪略有些杂乱:“那……也得帮臣妾把药换了再去休息。”

两人说起别的,只当方才那难以启齿的意外没有发生过。燕妫背过滢身脱去中衣,露出背部,闻人弈眼眸低垂小心翼翼揭开纱布,不该瞧的地方一眼也未多瞧,只专心观察伤口。

落鸢的药果然有奇效,不过一晚这伤已好转不少。他轻轻撒上药粉,重新帮她绑上纱布。

燕妫穿好衣服,冲他一笑,轻似羽毛:“多谢。”

这一句轻柔的感谢,倒把他说愣了。

“多谢照顾我整夜,凉风习习我倒是舒服了,不知王上的手腕可酸痛?”

“扑几下扇子罢了,怎会痛。”

她记得,有一回时若也发烧,时为盛夏,她给时若扇了一夜风,次日手腕抽痛不已。这感觉她是有过的,歧王的悉心照顾,让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暖意。就好像严冬里终于爬上一轮暖日,久违了。

也许是太过缺少这种温暖,她的心里仿佛被这暖阳照得开出了一朵花,孤单单地长在冻土之上。

“王上快去歇息吧,臣妾无碍了。”

闻人弈打个哈欠起身出去找个软榻歇一歇,他走得很慢,仿佛迈出一步很是艰难,与此同时有一只犯过错的手藏在广袖下一握一松,微微颤着。待走到十步开外,他终于还是停住,转身回来,说:“孤没办法当作没有发生,孤该为方才的意外说句抱歉。”

他指的是方才不小心碰到不该碰的地方了,为人该有的担当与坚守的礼教不允许他就这么算了。如上一回窥见她午睡,藏掖着不敢明说,这事便如心病一般扎根在他心里,令他暗骂了自己百次“小人”。对她的敬重不参半点假,他便更不应妄图敷衍,虽然这话再提双方都尴尬。

燕妫一时怔愣,未料得他会专门重提,舌头乍然打了结:“不、不必放在心上。”倒显得她在这种事上有多慷慨似的,很是令人懊恼。

待歧王出去后,燕妫好一阵发呆,直到瑞香端着热水进来,她才慌张收拾了脸上的表情,竟发现耳根子烫得绯红,怎么都消不下去。

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改观就是来得那么突然。燕妫发觉,歧王这人也并非她原以为的为达目的,只管摆弄棋子的无心之人。他是君子,只是这君子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无奈,做了许多不太好的事。一旦将成见摒弃,燕妫这心便忍不住柔软下去。

是日,歧王补完觉却径直去了前朝,傍晚时分赶回来为她换了药,晚膳也未来得及用又去了问政殿,直到夜深方归,两头奔走很是疲累。

好在是林姑姑不知从何处听闻王后小产,急得匆匆忙完手上的事就赶回来,将换药的事接手过去了。此间温情也就断在这里,几日的忙碌后于日子又如从前那般平平淡淡。

但他二人的关系是真真切切和缓了,一连多日歧王都宿在瑰燕宫,一因天气转凉就寝时未再穿得单薄,二因燕妫也懒得赶他去问政殿抱着折子睡,总是忙到深夜也没个人提醒他该歇一歇了。

他们倒是和缓了关系,刚过了几天平静日子,却忽然传来褚家父女大闹一场,险些决裂的消息。听说,褚家甚至断了褚鹰儿的体己银子。

第48章

事情的经过不太清楚, 大约是——

就褚家长子“殉职”一事,歧王的安抚褚中天不满意,因而情急之下去逼迫褚鹰儿争宠。可褚鹰儿向来不是个乖顺的,父女俩本就有分歧, 这么一闹便闹僵了。

褚鹰儿被断了体己银子, 大为不爽, 此刻正在望月宫中鞭打宫女出气。

“沏的什么茶,你想烫死我!”

宫女不住求饶, 鞭子却一下不少地打在背上, 痛得人连哭喊都快没了力气。褚鹰儿正在暴怒之下,这些个宫女但有错处轻易便能点燃她的火气,足打了那宫女三四十下,打烂了背才住手。

“本月月俸减半!从今以后, 你们谁再敢偷奸耍滑不好好伺候, 都给我扣银子!”

她也是没办法了, 眼下手头紧,平素又大手大脚惯了,即便望月宫的月俸银子不少, 她又身兼左骁卫还有一份官俸可领, 却仍不够花。若不从这些宫女身上扣下些银子, 她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褚鹰儿想要挣脱枷锁,这过程有不可相像的艰难,譬如失去家族的支持,但她决意为之便不退缩。昨日父亲那边悄悄送来一包药,吩咐她找机会放在歧王的茶水中,趁着王后小产,早日抢得先机生下子嗣。当时, 她把那包药丢在送药人脸上,骂了句“呸!老娘岂会用这等下作手段”。

下不下作是其次,究其根本原因是她根本不想生子。现如今她这左骁卫当得好好的,手下管的兵眼瞅着能再多分得一些,这时候要她去生孩子,无异于亲手断她的路。

父亲那边入不敷出,兄长才会冒险去贪那南珠,因而把命都丢了,她这里若不配合便是无用之人,自然要被断了体己银子。父亲把兄长的死一半责任归在她头上,怪她在宫里使不上力,若她肯乖乖听话整个褚家都不必冒那样的险。

可这是她的错吗,不是的,她只是想要过自己喜欢的生活,用自己的方式去为褚家出力,怎么就错了!

她不认错,不听劝,气得褚中天摔了她母亲遗留的簪子。这一摔,父女关系更是难以修补。

几日后,歧王亲自去褚府一趟,为褚家长子上了一炷香。褚鹰儿随驾归家,竟不愿乘坐宫里的车马,非着一身铠甲带领着她手下那队禁卫兵,穿闹市而过,以示她为官决心。

这下子把褚中天气得当场晕厥。等大夫救治醒来,却有了偏身麻木之症状,竟是因肝阳暴亢,气火俱浮中风了。

家主一倒,褚家上下乱成了一锅粥。幸而有歧王在,若不然褚鹰儿只怕要被自家人围起来打骂一顿。

褚家情况不妙,加之当天天公不作美,又下起暴雨,歧王只能留在褚府暂不回宫。

是夜燕妫辗转反侧久不能眠,听着窗外哗哗雨声,越来越清醒。这日傍晚,有给使从宫外赶回,来向她报了今日褚家发生的事。歧王嘱她好好休息,不可担心,可这会儿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褚家生变,褚中天突然偏身麻木不能行走,口齿不清亦不能握笔,这宰相一职定然无法再担任下去。但褚家的安稳却是歧国权柄过度期间必须维持的,因此褚家垮下的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褚中天的倒下其实算不上一件好事。

她无法安眠,听窗外雨声可爱,索性披着外衫去檐下吹风。外头乌云遮月,只有几盏灯笼照亮,落鸢坐在灯笼下打瞌睡,乍见她出来立时惊醒。

不曾细细数过他到底像这样守了她多少日,但听值夜的宫人提过,落鸢未有过一夜懈怠。他用心得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像是一个影子。

燕妫朝他走过去,他微埋下头,向她行礼。两人一起站在檐下看雨,静默流淌在脚边,良久,燕妫问:“落鸢,你觉得孤独吗?”

他不能说,也不能写,应该是孤独的吧。可这个如影子一般的人,却冲她摇了摇头,不,他不觉得孤单。

尤其是此时此刻。

“但我有一点。”她捂了捂自己的透风的外衫,秀眉浅浅皱起,“王上的秘密可以找你述说,我的秘密也可以说给你听,是么,落鸢?”

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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