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破山河(52)

歧王扶着他:“孤已听给使说过。来,舅父先坐,切莫哭坏身子。”

褚中天老眼红肿,可见是悲到极致,边坐边说:“那群海寇早就该剿,王上不如趁现在一举灭了,也好给我儿报仇。”

歧王却面露为难:“舅父啊,孤早已下令采捕船只在近海采珠,当日船只为何违抗王令行驶出去遭遇海寇,舅父可能告知一二。”

褚中天听得他竟质问,当下脸色晦暗:“还不是忧陛下所忧吗,想多多采集南珠,明年上贡不被女帝挑错。”

“可他身为督察,未履行督察责任,却不顾采捕官反对执意出海,论罪当罢官收监才对。若还要为此与海寇纠缠,此次动武如何站得住脚?”闻人弈说到此处,一改往日和气,饮口茶润润口接着说,“舅父可知,本王为何下令不准船只出海?”

褚中天还未从他的强硬态度中缓过神来。

歧王:“并非因钦天监说的近日有海怪作祟,而是因孤获悉海寇恐与女帝狼狈为奸,扰我渔民。但因事关上国,无确凿证据不便明说,故而未告之真正原因。舅父想为儿子报仇,想清剿海寇,却不知正好如了女帝的意,我歧国一旦与海寇纠缠上,便将陷入耗损船只战力的泥潭,她将坐收渔翁之利。”

褚中天目瞪口呆:“……”

歧王:“因此,孤万不可进女帝圈套。褚督察的死也因此不能深究,非但不能为他报仇,反而他因违抗王命在先,更不得以殉职抚恤。”

褚中天已知歧王在防褚家,却不知歧王羽翼渐丰后,王者之威如此凛冽。当下不知如何再为儿子争报此仇,只嚎出一句:“我儿死得惨啊……”

“舅父。”歧王亲送来一杯热茶,关怀模样倒也做得真,“舅父节哀啊。”

“王上当真不管?”

“唉,舅父又知道否,女帝现如今已组建南部水师,欲从海路陆路两面夹击我歧国。若我国与海寇相斗,水师不断折损,国库持续拨款,这后果舅父焉能不知。”

原以为,好歹能为亡子争得些死后荣光,不想歧王一反常态竟将他堵了回去。总而言之,仇没机会报,反而要治罪连抚恤也没了。褚中天不知女帝的这些消息从何而来,他倒是听出来一点——歧王的能耐又大了,竟连对方军情都已探听到。

歧王:“当务之急应是扩充水师,绝对避免与海寇争锋。”

褚中天仍不死心:“王上,那是你表哥啊!他死得何其英烈!”

“舅父!您为百官之首,当为表率,岂可因私废公。表哥他违抗王令在先,身为督察更因罪加一等!本王也是替舅父着想,此事若夹杂任何私情去处理,赏罚不分,将来舅父还如何有威信统领百官。”

褚中天心寒不已,他最出色的长子死了,歧王心里许已仰天大笑。女儿说得没错,歧王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重用褚家的意思,他忌惮庞大的褚家,做得都是两面三刀,面从腹诽的事。

褚家已显颓势,歧王现便不再用心敷衍,连个抚恤都要扣着,却还要说替他着想。褚中天气得心窝子痛,却又找不到理由再为儿子争取荣光。

闻人弈正是要趁这个机会,敲打敲打褚中天,他理由充分,由不得褚中天不接受。终叹着气,面上的忧伤做得很足:“但表哥终归也是出于一颗为国之心才出海的,孤不便明面上彰表功劳,私下里却该有所表示。表哥的丧礼,孤会亲自去上一柱香,表哥的抚恤也由孤来,舅父还请节哀。”

这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说到底还是忌惮他褚家的。褚中天勉强还能接受,哭诉几句也就走了。时至今日,这层窗户纸还没有捅破,双方粉饰太平,依旧还是君臣和睦。

闻人弈并无工夫和褚中天纠缠,他刚从瑰燕宫出来,心自然还留在那处。这会儿与褚中天说话说得重了些,也是想早早将他打发了,左右那褚家现如今也是非常清楚他表里不一诓骗了他们许久的。

亲自把褚中天送出问政殿后,他匆匆赶回瑰燕宫。方才的话被打断,也不知好一会儿过去,还接不接得上。

然他回到瑰燕宫,燕妫却已饮了汤药,上床睡觉去了。倒也是该休息休息的,她失血太多,一路奔波回来,身子骨哪里熬得住。

闻人弈便坐在床沿陪着,心情懒懒一步都不想挪开。

床上趴着入睡的女子,瘦削、苍白,一脸病容,说是小产倒也像。他心里只盼这是最后一次了,她身上的伤再不能多出一道。

原以为燕妫睡个一二时辰也就够了,哪知晚膳热了一遍又一遍,她始终没有要醒的迹象。待到满月高挂,闻人弈忽觉她手心发烫,再探额头,已烧得不清。

他那颗总是处变不惊的心,忽然快要跳出嗓子眼。

第47章

燕妫身子滚烫, 因伤发了烧,情况大为不好闻人弈却不便叫御医。一旦她满身旧伤被医女瞧见,就会有身份暴露之风险,如若因此危及他与晏家的关系, 岂不有伤国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就连平日里贴身伺候的结香瑞香, 也都不曾伺候过王后沐浴更衣,唯林姑姑可窥见一二。

可眼下似乎已到了不得不冒险的地步。他有过一瞬间的犹豫, 但很快把心一横, 叫人速去请御医。不料结香刚出门去,就被落鸢拦下。

落鸢的意思是——药是他配的,他应承担一切责任,现在人烧起来了, 请不请大夫也该由他先诊断诊断再说。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一行字——“让我试试。”

他虽医术有限, 但对付外伤还是颇有些手段的, 毕竟霁月阁里外伤最是常见。闻人弈看着他,微凝了眉——他要试试,也许就要看伤口, 而这件事就算是御医也需回避, 只能由医女代劳的。

可闻人弈终究把头点了。可笑他最能信得过的, 竟然只有落鸢,无需一丝一毫的怀疑。比起这个余生都为一人而活的痴情人,他为她所做的实在太少,又有什么资格代她拒绝。这二人是彼此倾心,他却好似个多余的第三人。

落鸢又蘸水写下——“我要先看看伤。”

果然。闻人弈眸光晦暗,下颌处槽牙紧咬,却终究依言把被子掀开一角, 露出底下藏着的女子肌肤。落鸢上前细瞧了几眼,把了阵脉,转身又去写下几字——“并未化脓感染,乃寻常高烧,若能尽快烧退,无碍”。

他写下这段话便告退了,小心翼翼又识趣的模样,让闻人弈觉得自己浑然是个夺人|妻杀人夫的恶人。他本无心作恶,为恶之后却是有心隐瞒,因为她太重要了,于公是,于私也是。

落鸢出去后又拿回来几粒药丸,请歧王帮之服下,可助烧退。

是夜闻人弈守在床边,了无睡意。床上的女子侧躺着,额头滚烫,一直在昏睡之中,倒也还没烧到说胡话,只是那脸色不佳令他总是担心。

夜半时分她醒了,迷迷糊糊喊着口渴。

闻人弈扶她坐起,忙端一杯水给她。

“时若……”她眯着眼晃晃脑袋,慢悠悠睁开眼,却见眼前的是歧王,心情一时又低落下去。从前她患病时,总是有时若照顾在身边,方才一恍惚还以为那杯水……

“王上。”她低声唤了声,嗓子略微沙哑,摸摸自己的额头,“我烧起来了。伤口可有异常?”

闻人弈把杯子送到她嘴边,扶着她把水喝了:“且放心吧,我已看过,并未感染。又上了些药,退烧的药也喂你吃了,你只管好好休息便是。”

“哦。”她解了渴,头昏脑胀又躺回去,已没脑力去分辨歧王究竟会不会看伤。

“饿不饿?可觉得松了些?”

燕妫摇头,她不饿,只想睡,便闭上眼懒得接话。很快,她又陷入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的睡得很浅,她感觉得到额头总有凉快的帕子冰着,身边总有凉风缓缓扑来,难受的感觉因此渐渐消散,她才又沉沉睡去。

后半夜燕妫睡得很舒服,早上醒来浑身轻松,只稍稍感觉无力,已无头晕脑胀 。

床头趴睡着一个人,那人手上执着团扇,睡梦中额头还带有浅浅褶皱。燕妫坐起来,额头贴着的帕子随之滑落在单被上,她将之捡起捏在手里。帕子还是冰凉的,显是他刚放上去不久,还未沾染上她的体温。

是歧王照顾了她一晚上?

结香呢,瑞香呢?怎可让他趴在床沿,辛苦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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