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自然知晓。”江珏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在魏太后眼里还是个傻愣愣的。
若不是魏太后提起来,她还真不怎么记得自己那些玩伴。当年的魏太后总觉得女儿家还是要和女儿家一起热络才好,宫里头公主也没几个,江珏为了让母亲安心,和那些官家小姐不过是表面情谊占得多些。
昭宓公主自幼喜好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女儿,对琴棋书画只能算勉强会个皮毛不算丢了场面,反倒是对于男孩子的武艺有些兴趣。
先帝虽然因这事儿和魏太后有些为难,但在这上面也宠着她,找了宫里头最好的武师来教导,学的也还算有些模样,只是后来先帝驾鹤西去,作为嫡长公主她也不好再莽撞。江珏和那些女孩儿们没什么共通,也谈不上多深的感情。
到了祭祖的宗祠,江珏扶着魏太后下了轿子。
太后和皇帝走在最前,然后便是江珏,跟着她的就是有些身份的庶弟庶妹和姑叔旁支,各地藩王今年未受召见,姓江的人也不算多。大臣已经分列于两侧恭候,纵然是腿脚不好的老人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
但江珏眼尖便瞥见靠近宗祠的门槛外站着个不姓江的一枝独秀。
今早才见过一面的澹台大人在宗祠外,未带随从。他看到队伍前来便迎上前,和走在前面的江珩去了一边低声交谈,空隙间又眯起眼在所有宗亲身上转了一圈,在那些怕他的人眼里他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伺机而动,随时准备下致命的黑手。
江珏能清晰听到自己身后有些胆子小的呼吸一滞,她的心头也不由突突跳了两下,倒不是被吓得,只是这人出现似乎总没什么好事。
江珏留了个心,但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反倒是风吹得她脑子发僵。
她只听说这几年帝都的皇族里头也不大安稳,但目前还没抓出来过几个人,偶尔一个带点关系的也不过小打小闹。但能让在帝都里无法无天惯了的江家人这么害怕,这澹台迟确实有些本事。
江珩听完了澹台迟的话将手背在了身后,攥了拳头又松开,反复了几下。这是他脾气不好时才有的习惯,但江珩也没在此时发作,沉下气道:“你先去门外候着吧。”
澹台迟正欲拱手告退,江珩又特地把人拉近了到跟前,贴着他的耳朵咬牙嘱咐了一句,“保护好朕的母后和皇姐。”
他扯出一抹微妙的笑,“臣谨记。”
江珏扶着魏太后正靠近祖庙,勉强就听了个结尾的几句,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宗族庙祝之事大是不敢有人搞鬼,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适合问的时候。
鼓声编钟在礼部鸣钟之后归于安静,只剩旗旌在风中猎猎作响。宦官们撤去遮雪的棚顶,露出□□乾坤朗朗。小雪落在众人头顶,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压着头皮的珠翠凉还是雪水凉。
江珏畏寒的毛病也有好几年了,平时千宠万惯,但在大事上还是不能含糊,这时也就魏太后让她偷藏在大氅里的暖炉让她略感安慰。
江家众人依照地位分次站好。天家的祖庙自然不同寻常人家,就连话本中极尽文笔之能所描绘出的钟鸣鼎食之家盛景在天家面前都单薄无力,但在江珏眼里是从小司空见惯的了。
只是这从三品的大理寺澹台迟领着皇恩特许站在了一品中间,和她只隔了男臣女眷之间的几名阉人,偷偷看过去正对上那张美艳的脸,更让她浑身难受。
“维元鼎四年,岁次辛酉,皇帝致祭於黄帝轩辕氏曰:於维圣神,挺生邃古,继天立极,开物成务。功化之隆,利赖万世。兹予祗承天序,式展明……”
“嗖——”
“嗖——”
她分辨出是两只短□□。
江珏耳动,视线尚未捕捉到声音的来源,脚步已经急踏而出。再定睛,她一只手中正握着一支箭,淬着阴邪紫光的箭头正对着的是一只颤动的眼珠,不是惊惧更像是惊喜。
“阿姊,放下吧,朕没事。”
眼珠的主人发了声,江珏只能勉强听清了他在叫她。
“杀了狗皇帝和那毒妇——”
身后是一片嘈杂惊呼声,而后便被刀剑相撞声覆盖而过,身着皇室暗卫印文的黑衣人拥簇而上,向外将魏太后和姐弟保护在其。他们看着江珏握箭呆愣在那儿,一时不敢上前,只能专注于清理那些宛如凭空出现的刺客。
“护驾——”
“护驾——”
大太监的嗓子扯破了音,聒噪难听。
耳边文臣女眷的惊叫慌乱无章,江珏突然有点害怕,手还有点疼,怀里揣着的暖炉大概受了风冷了下来。
“珏儿?”
魏太后叫了一声她,抬手握住了那只僵直的皓腕,一点点硬让江珏放了下来,揉着她的手腕让她松开了手,飞箭掉落坠地,而江珏从没干过什么活儿的掌心此时一片血肉模糊。
“太医!”
澹台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近了保护圈,指挥完外头正在捉拿刺客的人留个活口。穿着太监服的人七零八落,两三个活口被卸了力道押在血淋淋的地上,用地上的冰封住了残断的肢体不让他们失血太多还能省了医治。
他又像是随手指了指几个方位,暗卫不做犹豫,飞身过去掐死了尚未出手却已正欲奔逃的几人。解决完了这些,澹台迟这才慢条斯理道:“臣已经提前吩咐太医在起居处候着了。”
江珩见他这幅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这也不是责怪的时候。
他再一次拽着江珏,“走。”
“我没事。”
江珏听到自己说,只是有点疼。
“这伤还说没事?”甚少对亲人说重话的少年皇帝对着姐姐厉呵,他的面色青白难看,就要拽着江珏的胳膊把她往起居室拖,江珏吃痛皱眉。
反复使眼色不被注意到的魏太后急忙拉住了他,当母亲的自然知晓这孩子一直心疼姐姐,但朝臣面前,这关头不该失态。
江珩平缓了一口气,“大理寺卿!”
“臣在。”
他命令道:“把这群谋逆之人押——”
一瞬之间,一刺客竟然挣脱了压着他的桎梏,向着江珏扑去,奈何孤立无援,片刻砍杀后直直撞上了守卫的刀,鲜血四溅。
他怒目圆睁好似绝境中挣扎噬人的猛兽,撑着最后一口血气:“毒妇,你不得好死——”
江珩登时怒不可遏,“拔了他的舌头。”
“舌头还要留着让臣来审,”澹台迟好言劝谏,他真诚道:“砍了手脚、削了眼鼻便罢。”
第4章 叙旧
祭祖之事草草收场,兹事体大,由礼部选吉日再行补救。
守在起居殿的太医在处理完江珏的伤口后便全部退下,只留姐弟和几个内侍在殿中。太后命人拦下了澹台迟似乎有话要谈,倒是没有跟进来,这让江珏心理上舒坦了些。
无烟的炭盆子在窗口满当当得摆了一排,再来一口热茶,全身都缓了过来。
包扎好后的伤口已经不疼了,厚厚的几层纱绢,敷上的药草冰凉。被江珩吓得哆哆嗦嗦的太医包扎起来手倒是不抖,说是皮外伤,未伤到筋骨,养个一月便好,伤口不能沾水。
但江珏自己清楚,手的问题不大,倒是在雪地上略微崴了脚,走路看不出毛病,她也无意与太医说道,免得又让人操心。
不过往后出行还是坐轿子好,这几日大雪,代步出行倒也不显得突兀。
她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被江珩赶忙按住。
“阿姊。”
江珏看他慌张的神情就知道他又要唠叨,索性支开了话题问他,“这刺杀可是你早就料到的?”
“是,”江珩面带羞惭,也不做辩解。他起身在江珏面前躬身坦言道:“朕只知那残党欲孽安排了今日,却不料竟大胆至此,瞒过了内务府,连宫闱里都能安插进人。让阿姊受累了,劳阿姊相救,是朕的过错。”
“陛下乃九五之身,如此莫被人看见了。陛下也不必自咎,你我姊弟亲情我如何能不救你。”江珏连忙起身拉他起来,两人再次隔着茶案坐定。江珏问:“他们是淮——江昼的人?”
她正欲说淮王,转念又想起来这人已经被削了藩位。
澹台迟手段雷霆,又有江珩在后作保,参与谋逆者如今已经大多身首异处,也少有负隅顽抗的。其余男眷也罢了爵位官职,贬为庶人免了发配流放之苦。女子没入掖庭,已出嫁免了诰命终身不入帝京,其余不做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