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宓长公主的轿子宫里畅通无阻,沿路大门敞开,外头的嬷嬷或许是吩咐了不让一路通传恐惊扰贵人,最后只听到一声落轿停在了慈宁宫前。
道理上朝臣的外命妇都该在外命妇院,可太后老人家喜欢热闹便一起搬到了慈宁宫陪她。
宫里头自然是坐不下的,宦官们就在宫外头不远处一大片空地上扫出一片来,搭着个棚子挡风,又升起了炭盆。
既好容人,又能赏景。
江珏还是来晚了些,有头有脸的内外命妇已经齐聚一堂聊得正火热,身份次了些的只能落在末座勉强应和。
她远远听着,似乎有嘴碎的正聊她的事,也不声张,走近了才让人通报。
“昭宓长公主到——”
闻宦官的通传,又见到昭宓长公主的仪架进来,正中间的歌舞登时罢了,命妇们纷纷住了嘴急急忙忙滚下椅子跪下问安。
“儿臣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千岁。”
江珏踏入便是一拜,而上座的是她和皇帝的生母魏太后。先帝去得早,魏太后只得了昭宓和当今圣上这一双儿女,对这对孩子自然宠爱得紧。
“昭宓来为娘这儿坐。”
魏太后笑眯眯地招手让她起来,让江珏坐在了她的身旁拉着她的手。
“来,给为娘看看。”
江珏靠在了她的膝盖上撒了个娇,“娘。”
魏太后抚着她的发角,半是怜爱半是心疼,嘴上却只顾着埋汰说:“这都回帝京大半年了,珏儿才第一次来看娘,要不是珩儿下了旨,是不是就不打算来了?”珩儿指的自然是江珏的同胞弟弟江珩,从小跟在江珏后头叫着皇姐。
江珏听着有些不好意思了,除了刚回京按流程走了一趟皇宫之外,她也确实很久没来了,就连那次走流程都没什么心思在上面,只顾着向江珩求了半年没什么名头的闭门思过,也好顺理成章地谢绝了各方的心思。
魏太后见她羞惭,便自顾自道:“娘和珩儿说了,昭宓就留在娘的身边吧,娘也就珏儿这一个女儿,招个驸马入赘便得了好,我大允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公主。”
左右的巴结着太后的几个公主听了这话都不敢吱声,她们都不是魏太后生的,自然担不上太后的女儿。
“女儿都听娘的。”江珏乖巧地应下了。
但魏太后何其了解自己的孩子,一看便知她心里自有主张。这个女儿别的都好,就是过于要强了些,人言即是慧极必伤。
“都是娘的错诶。”
魏太后长叹一声,说话间红了眼眶正欲落泪,江珏连忙同左右宫婢劝住了她。
当年正是魏太后看上了进京纳贡的淮王世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在淮地名声也好,便做主想嫁了女儿。世子自然欢喜,江珏当年也是个傻的,想着最后嫁的总归是个青年才俊,恰好眼前正有一个,见了一面还合眼缘,便也将就了。
谁知道会闹出这种事。
“好了,不提了不提了,哀家的昭宓回来了就好。”
好生劝慰了一番,这才打住。
母女俩热络完,魏太后这才悠悠抬头,像是刚看见地上跪着大气都不敢喘的命妇们,开了口道:“还愣着干什么,地上凉,都起来吧。”
命妇们这才汗涔涔地爬起来谢了恩。
接下来不过是照旧的歌舞,气氛渐渐回暖,谈话又热络起来。只是这次所有人都对淮王的事儿闭口不谈,只顾变着法子夸昭宓长公主的好,夸得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一样。
有些身份能凑到跟前来的,江珏也腆着脸一一受下。又有几个旁敲侧击的,支吾着提了几个字眼儿,江珏心里头也明白了魏太后聚这么多妇人在这儿的意思。
皇帝登基也快五年了,发妻去得早没能留下一儿半女,近两年又是大允几个藩王不大安稳,好不容易除掉了一个冒头的淮王,震慑了那些动小心思的人,终于有时间来顾着天家的大事了——选秀。
命妇们也急啊,皇帝登基五年了不曾选过秀,身旁的还是最开始那些旧人,每年等着就怕自己女儿岁数大了既进不了宫还平白耽误了年岁,也怕宫里头那些娘娘势力坐大了容不下新人。
大抵是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藏着也没意思,魏太后笑着敞开了说:“哀家觉着,珩儿年岁不小了,后宫里头也没个正主实在不是不像话,哀家也觉着冷清,诸位也该多留心着点儿。”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妇人们也各自动了心思,但也不好意思直言举荐自家,显得莽撞,只得夸别人家的女儿如何如何俊俏可人,激动的三言两语间仿佛已经分割好了后宫里的分位。
两个妃子听什么都只是陪着笑在一旁,不时提点两句,想来太后也早和她们交代过。
江珏听着都快不耐烦了,外面才跑进来一个宦官,扯着嗓子,“圣人到——”
第3章 刺杀
“儿臣见过母亲。听宫里头的人说阿姊来了,朕来瞧瞧。”
一身龙纹玄袍的皇帝踏入也是先一拜,向魏太后问安。得了特许不跪的江珏抬眼望去,这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厚重的皇袍也挡不住锐气,偏偏这小子正仗着没人敢直视他,明目张胆地对着江珏挤眉弄眼。
魏太后故意为难,吊起眼问他,“你就光记着你珏儿了?”
江珩爽朗一笑,答道:“儿臣自然也念着母后,只是久不见阿姊怪想念的。”
“你呀。”魏太后也被他逗乐了,把江珏推了推让她别愣着。
江珩叫起了跪在地上的命妇们,眼见着皇帝不坐,命妇们自然也不敢坐。
膝盖还没暖过来的命妇们听着这闲谈,回想着刚才用四肢真情感受冰凉的地砖,只能感慨真不愧是一家人。
当今圣上是一个孝子,总角之年登基,先帝故去后三年孝期不做宴,魏太后一手辅政两年,早晚给太后请安,不论风雨,至今勤勉。
眼看着就要跑了题,江珏连忙把话拉回来。
“我人还在这儿呢,又跑不了。倒是你,祭天的日子怎么就丢下那些肱骨们了?”
江珩挪了一步,拱手做出了邀请道:“祭天已经结束,朕来请母后和阿姊祭祖,各夫人稍后礼部会派人来安排去赴宴。”
母女两应下了,便上了轿子往先祠去了,临行前魏太后又简单交代了一下宫婢们照应好了各个命妇们。
江珏眼见着她留下了几个伶俐的小丫头在四下伺候端茶倒水,不过说是打探更为合适些,让她们把那些心贪嘴碎、飞扬跋扈的统统记下来,好在选秀时做个参考。
若是有个不省心的娘家,那姑娘再好也是白搭。
魏太后和江珏坐在了一抬轿子上,拉着江珏让她学着点儿。江珏连连称是,不过寻思着自己都是个寡妇了,短期内也没个再嫁的打算,也就从耳边过了一遍。
看出来江珏心不在焉,魏太后弹了她的脑袋,又摸着她的脸颊无奈道:“就算以后你不打算嫁人,留在这帝京,也免不了要招个驸马或者是让珩儿帮你寻几个面首养着,免得人总是惦记。外人一多就容易家宅不宁,公主府里头的事,娘也不可能一直帮你照应着。”
江珏应道:“那珏儿陪着母亲在宫里头吃斋念佛如何?省了工夫去处理那些腌臜事。”
“这寂寞你可受不住。”
魏太后也不做多劝,儿孙自有儿孙福,这道理一直不赖。
顾完了这边,又开始操心那边。
魏太后轻言细语,对着江珏道:“可怜那季氏去得早,担不起这中宫的福泽,珩儿念了她这么多年也该收着点心了。若是寻常人家自然轮不到做姐姐的多插嘴,只是孩子大了做母亲的也没法面面俱到,你和珩儿同胞长大,他自然听得进你的话。再说,宫里头又没几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也没个能劝劝他的人,若是有心事也没个排解。”
江珏细细想了想,魏太后说的她自知避不过。早些年的季皇后和魏太后有些亲缘关系,两个妃子又都是贤德宽厚之人,只是出生不怎么担得起后位,皇后自然是另选。魏太后心里或许早有合了心意的人物,只是有些话由母亲来说,江珩未必爱听,索□□由当姐姐的。
江珏也不会忤逆了母亲的意思,索性应承下来等会儿再和正主絮叨。
魏太后又道:“你在帝京的玩伴们啊,娘看着这些年嫁的也不多,做姑娘都老大不小了,心性怕是被熬得功利了。你回帝都的这半年他们家里头明里暗里想扯上公主府,珩儿都替你挡回去了。为娘派人打听了,如今都眼巴巴瞅着珩儿的选秀,你也该当着些心,莫被人做了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