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烟瘴气。”付镇中如山般沉坐在了太师椅上,“贤侄今日为何没来?”
“他不适合听此事。”柳元宣抬起一只褶皱的眼皮看他。
“倒是天下父母心,但贤侄聪颖过人,你恐是瞒不住他。”
柳元宣放下长羽,“冬狩也没几天了,过了这段时间便无事。”
“冬狩啊……塞外人烟稀少,最好行兵布阵,一不小心便入了虎口,只求平安度过了。”付镇中粗声叹了口气,“你那女婿怎给人抓了这么大个把柄,那一院子珍品搜出来,饶是我都看呆了,竟还有御贡之物。”
柳元宣谈及此事便来气,一把拍在了桌上,“我教那小子不要争什么尚书之位,自己上奏退了就平安无事,以你我如今之势,何必图那点虚荣!他偏不,只道是自己有功为何要让,争争争!人都争没了吧!”
付镇中面色凝重,“以我对圣上了解,这是先手了,但此事到还有转机,若圣上一味放任不管,才更是骇人。”
对臣子才会约束,对敌人便直接围剿了。
柳元宣也是如是想,“他既然退了秋狝改冬狩,便是对你我示好了,如今以蒋图为戒,也得给个面子。左右也不可能封我为内阁首辅,我欲明日上书辞官,我看你也将京畿的兵权交出,保个太平。”
付镇中拉下了脸,“你辞官还有柳家数百子弟,我放了京畿的权,那便是自断一臂。”
“有舍才有得,你不想福延千秋吗?只要付家军在你手上,圣上便不敢妄动,你我这么大的威胁,牺牲不大一些,怎能一表诚心。”
屋外忽有朗朗笑声,柳元宣与付镇中眸中精光一闪,同时望向门口。
一杂役轻叩,“老爷,文大人求见。”
柳元宣挑眉,“进。”
文通缓缓走进,作揖拜了两位。
柳元宣说:“你如何上来的。”
文通自腰上去了个“弥”字令牌,“我与柳掌院说了冬狩之事,掌院让我到此处寻大人。”
未等柳元宣再问,他突然笑了起来,“没想到竟闻大人商议辞官放权之事,真是太可笑了。”
付镇中眼露杀意。
柳元宣摆手,“弥儿让你来,定有要事,说吧。”
“大人可还记得阁老烧账本一事?”文通问。
付镇中端起茶饮了口,重重砸在手边盏盖上,他沉声道:“文大人暗闯此地还敢故弄玄虚,是要老夫教你怎么回话吗!”
文通立即赔礼道:“下官猜测账本并未烧毁,今日蒋侍郎之祸,便是账本作祟。”
付柳二人脸色大变,“你可有实证!”
文通细数了朝内几大官员家中珍宝,“户部侍郎家的乌蹄抱月,常尚书的兰陵古物夜光杯……柳大人交友甚广,且说我讲的对否?”
“你从何处得知?”柳元宣问。
文通道:“大理寺沈少卿,他是谁的人,大人应是比我更清楚吧。”
付镇中不解,“柳大人……”
他恍惚明白了什么,柳元宣这个老狐狸,摆了他一道,沈是根本不是柳家的人。
但时至今日已是于事无补。
他又不禁想到,那么彼时圣上便知晓他和孟洋的关系?并且还未揭发他,圣上在护他吗……
付镇中心头渐凉。
柳元宣脸色难看至极。
文通接着道:“只怕两位大人有放权之心,而掌权之人已磨好了刀,守株待兔了。”
柳元宣问,“你为何告知我们?”
文通眼神恶毒道:“大人何必试探,我有多怀念亡妻,便有多想沈少卿死无葬身之地!”
柳元宣对他关注已久,自是明白他对亡妻之情,而亡妻头七方过便不停应酬酒桌,便是等着伺机报复沈少卿。
柳元宣摸了摸胡须,“你今日寻我,心下必有打算,你若能将账本寻来,我便把沈是赏给你处置。”
文通应是,便自行退出。
付镇中道:“他能行吗?”
“他若不行,那你我便只能……”柳元宣眼神锋利如寒冰之刃。
“你疯了!”付镇中惊呼。
“我亦不想这般,如今圣上不敢将账本昭告天下,便是顾怕你手里之兵……”柳元宣道:“若是冬狩他召边关十二营聚首,限你之兵,而后将罪状捧出,只怕你我便是那刀下亡魂了。”
“十二营若有动兵,如此阵仗!我不可能毫不知情。”付镇中反驳。
柳元宣也想不明其中弯绕,“总之,你让西南返京之兵直接赴木兰围场,京畿之兵遣半数入京,账本若能到手便好,落到不了手,你我也不能被动行事……”
付镇中重重靠在椅子上。
……
沈是安置好李云赋,便回了府,他这一日实在过于疲惫,早早便已歇下。
方一入眠,他便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梦境。
双手双脚都被黑影束缚着,他像砧板上的一块肉,被锁的死死的,无论如何都摆脱不得。
而后那黑影逐渐扩散,捂住了他眼耳口鼻,他快窒息了,濒临垂死之际,忽然被放开了唇。
他张大口不停地喘息。
却又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那东西又吸又吻的弄得他很难受,他无力的摇头,最后竟将黑影摇远了。
像一团烟,一团雾,被吹散了。
然后他便看见身上覆着个人,他先是一慌,那人却笑了笑,眼底的深情近乎淹没他。
那人的手伸入他衣摆,咬在他耳垂上的说,“给我好吗?”
低哑的,旖旎的,暧昧不清的。
沈是鬼使神差点了头。
“大人,应监生求见。”盛意一声隔空传音撞了进来。
第142章 忘记
沈是睁开了眼。
入冬的天,而他浑身已被汗湿透了。
他将身躯缩成一个熟虾模样,拉着被子盖过头顶,直到盛意第五次隔空传音,他才着了一件薄衫出来。
盛意打趣道,“老爷怎睡得如此沉,脸都睡红了。”
沈是扫了他一眼。
盛意心头有些痒,两步轻功飞了出去,抓起后院厢房的一壶茶便灌了下去,喃喃自语道:“天爷,我是太久没开荤了吗?竟觉得老爷有些勾人。”
沈是将衣衫裹得严实了些,他呵出一口气,也有白白的雾了。
他方一入正堂,便看见了应长望,他问:“你来是想见云赋兄吗?”
应长望神色寡淡的说,“不想。”
沈是不解,向里看了眼,居然还有个陌生面孔,“这人是?”
应长望说:“城北治跌打的,我父亲曾夸过他。”
沈是不上不下的心终于摔在了地上,“你是说云赋……快,盛意,去大理寺!”
沈是匆匆向外走,却见应长望未动。
他转身问,“你不去看看?”
应长望道:“我为何要去。”
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李云赋见沈是深夜造访的时候大吃一惊,方一起身便从石床上摔倒。
沈是忙扶着他,“你有事为何不和我说!”
李云赋眨了下眼,弯弯的浓眉显得格外无辜,“你……你知道了啊……”
沈是搀着李云赋坐在了床上,李云赋将左腿往里缩了点,“没事,跪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下,一点点淤青罢了。”
沈是没理会他,只叫大夫来看。
李云赋一见还请了大夫,便闭嘴了。
大夫掀起李云赋衣摆,倒也没错,确实是膝盖上一点点淤青,他上手一摸索,李云赋痛叫出声。
大夫面色一沉,又按了两处穴位,却无半分动静。
沈是焦急不已,却听大夫说了句,“此病无药可医。”
“什么意思?”沈是追问。
李云赋抓着沈是的手轻拍了下,“没多大事的,宫中孔太医看过了,不会影响走路,只是每逢阴雨天便会有点儿疼罢了……”
“胡说八道!那分明是蚀骨之痛!”大夫骂道。
李云赋尴尬的低了低头。
他一生的谎都在今天说完了,结果没半秒就被拆穿了,真是狼狈不已。
沈是向后倒了两步,他颤声道:“孔太医说治不了吗?”
李云赋点头。
“他不是连断掌都能救的吗?!”
大夫见多识广,他道:“断掌只伤一处,说救倒也有一线生机。但大人这个伤,依老朽看,是刑部的阴招,掐准了几个穴位废的,便是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是寒毛倒立,柳长泽说的非死即伤原是这个意思,“刑部,是柳家,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