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熟悉下是迟来的陌生,填满的心房霎时空洞。
是他,但又……不是他。
这个世界的巫浔,二十三岁的摄政王,权势滔天,冷若冰霜,不记得伴他十余载,对他许下承诺和有过爱意的女鬼小鱼。
他记得的只是傀儡女帝,姬愉。
十余载的情谊轰然一声,灰飞烟灭,扬尘落满姬愉整个心房,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闷。
她忽然笑了,平静道:“抱歉,方才做了噩梦,无意冒犯摄政王。”
“爱卿”也不叫了,直接称起摄政王。尊敬客气,却莫名多了距离感。
巫浔不自觉微皱下眉,淡声道:“无事。”
两人无言,气氛格外低迷。
巫浔隐约能感受到女帝情绪的低沉,猜出她约莫在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然到底发生什么,他不好奇,也不关心。
巫浔的情绪本就比常人淡漠,很难真正在意什么。女帝只消活着完成她的使命,其余他不愿多问。
想起稍后还有事未处理,若完成任务一般,他简单问候几句,便交代起了正事。
“陛下昏迷近三个月,我虽已将消息封锁,然陛下许久未露面,不免有流言传出,故明夜会在和尘殿举办盛宴,权当祝贺陛下病愈,也是昭告天下陛下身体已然康健,借此平复民心。”
“另外,明早朝会烦劳陛下亲至。陛下早些休息,养足精力。”他语言恭敬,却声音平平,淡淡说完后未多看姬愉一眼便转身离开,留给姬愉的心理落差不可谓不大。
没有那段记忆的巫浔冷心冷情,对谁都不冷不淡,在他眼中自己不过芸芸众生中,因身份而略微特别的一个,然也止步于此,仅仅如此。
姬愉自嘲一笑。愈发想念冷漠内敛却唯独对她温柔以待的少年,只可惜她得不到。
心中的苦痛难以缓解,永远失去的绝望让心情渐渐沉重。爱笑的姬愉笑不出,只能沉默地看向窗外。
窗外阳光和煦,恰如昨日。
而她的少年,被永远地留在了昨日里。
……
换了环境,没有那个温凉的怀抱,感受不到熟悉的气息,姬愉睁眼一夜难眠。
次日她早早起来,梳洗装扮后再次登上云銮殿那熟悉的高台。
殿下朝臣已至,巫浔坐在她的斜右侧。
一切都很熟悉,然又有些陌生。她轻闭上眼,旁若无人地假寐,枯燥的朝会这次却没能让她入睡。
眼虽闭着,意识格外清醒。姬愉清楚地听见殿下的禀报与巫浔的回应,还隐约感受到有人打量的目光。
她未在意,只想朝会快些结束,将这例行公事做完,自己好回去歇息。
眼见进入尾声,却忽听朝臣所言涉及自己。
姬愉倏然睁眼,眸光锐利地看去。
暗红官服的中年官员不躲不避,拱着手一脸正色道:“请摄政王与陛下为天朔着想。天朔当得有储女,方可安天下心。”
储女?姬愉微攥紧手指。
“望陛下尽管充盈后宫,选立皇夫,为皇室开枝散叶,绵延福泽,巩固天下。”
这位官员方言毕,未及姬愉与巫浔回应,殿下又多出几人上谏。
“臣附议。”
“臣附议。”
“臣亦附议。”
……
朝臣们齐跪而下,以首扣地,高声道:“臣等恳请陛下册立皇夫,绵延福泽——”
珠帘后的姬愉面色渐渐难看。未成想,苏醒后的初次早朝又是被逼婚。
上次逼她的是巫浔,这次竟是所有朝臣。
哦,对了。上次的逼婚还没解决。
此事的决定权在巫浔身上,他若应允,作为傀儡有什么权力拒绝。想着姬愉将视线落到巫浔身上,朝臣也在等巫浔决议。
众人瞩目中的巫浔平静地坐着,他面无表情地用手指轻敲着扶手。
明知他没有那段记忆,明知他对自己无情。姬愉依旧莫名地想知道他的答复,这种奇怪的期待连她自己都不知缘由。
珠帘后的她看着亦是平静,然心却随那手指一下下敲击着。姬愉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侧影。
巫浔停下手指,他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薄唇轻启,很轻易地便吐出一个字——
“允。”
声如凉玉相击,寒彻整个心神。
她僵直地坐起身子,看着殿下跪谢的朝臣,无人不在庆贺这个决定。
可没有谁问过,作为当事人,她……愿不愿意?
心爱的人不记得爱过自己,这约摸可笑,然最可笑的是,那众目睽睽之下的一声“允”,瞬间击碎了姬愉所有的自尊。
他们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因她是傀儡?
因她无权?
因她受人掣肘,仰人鼻息,生死只是他人的一句话?
这是事实!正因是事实,才格外可笑可悲。
而这可笑可悲,是她!
更可笑可悲的是她此刻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替她做决定!
她忽地想起昨日苏醒前的那场梦。那人曾言,这是她的棋局。
姬愉看向殿下,缓缓闭上双眼。不,这不是她的棋局,这是一场围困她的棋局。她不是执棋者,她是棋子。
四周黑子,她是陷于囹圄的白子。这云銮殿上的人除她外都是黑子,人人都在掣肘她,人人都想压着她,操纵她,让她反抗不得,只能认输!
她紧攥着手指,指尖没入血肉。姬愉知道自己情绪不对,从昨日醒来后便一直不对。
她压制着呼吸,告诫自己不可失态,而后缓缓睁开眼,慕然笑了。
姬愉站起身,对着欢欣的众人,对着淡漠的巫浔,勾唇。笑完迎着众人奇异的目光和巫浔平静的黑眸,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没有人拦她。
大概觉得,可怜的傀儡也就只能如此发泄情绪了。
……
自昨日醒来,姬愉的心情就很压抑,这种压抑在早朝时极速加剧,然后一直持续到晚宴。
丝竹管乐,佳肴珍酿。热闹的气氛与姬愉的情绪形成对比。
她漠然地坐在正位上,与殿下欣然的气氛格格不入。这场为姬愉准备的宴会,她倒像个看客。
她的视线落在台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直到目光扫到一个大胡子的异族人,眸色才有了变化。
姬愉偏头问道:“圆圆,那是谁?”她指着大胡子。
圆圆停下为她布菜的动作,答道:“那是金聿来的使者。恰逢此次宴会未曾离去,为表礼数,摄像王便让人将他请了来。”
除却天朔这个国家之外,周边还有两个不附属天朔的国家。一个是南涬,另一个就是金聿。
三国独立,因地势与文化迥异,素日不常来往,各自安好,也无甚牵扯,只偶尔会派使者去拜访学习,然次数极少,若来自当尽心招待,表全礼节。
姬愉点头,知道后就没再上心。
本不想在意的,谁知之后那大胡子的视线一直隐隐约约落在她身上,开始还遮遮掩掩,到最后直接是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
姬愉被盯得不大舒服,然牵涉两国邦交,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只能当没看见,到最后就全然忽视,真的不在意了。
酒酣之时,大胡子现出醉态。他的目光痴痴地落在主位上,那貌美的女帝身上。只觉得她雪肤水眸,红唇小口,身姿窈窕,尤其那腰细得,仿佛一只手便能握下。若是向后折去,不知是怎么一般的媚态。
金聿女子大多高挑,身材较天朔女子壮实些,肌肤虽光滑却不及此般白嫩,五官也不比其生得小巧精致。所以大胡子还是难得见到这般美人,遑论姬愉是美人中的佼佼者,一时便不由心猿意马起来,只觉有股火烧到了心里。
然对方到底是女帝,在别人地盘也不能做什么。但大胡子此时喝醉昏了头,心中知道不能欺辱对方,骨子里的恶习却改不掉。
他不禁大着舌头,用生涩的天朔语言道:“女帝陛下啊……我听闻你擅长剑术,我个别国来的不知有这荣幸见上一见。”
全场一静。
剑术姬愉自然是不擅长的,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假消息,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使者,不知死活地在别人地盘调戏主人,也不知是喝酒喝得丢了脑子。
姬愉不言,等着别人教训大胡子。再怎么说她也是天朔的女帝,哪能有别国的使臣欺辱了去。
谁知殿上静了好半晌,都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