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很清楚,眼前这个青年应该是向楚王献策,被奚落了。
他人正尴尬丢脸时,她真想转身离去,但是想到眼前这个青年,可能……不,确定是他。平日里他对她多有照拂,见到她就两眼含笑,眉目生花,她做不出丢下他一人的事情。
缓步走了过去,海棠伸手捡起了丢在地上的竹简,拂去上面的灰尘和杂草,细细阅读起来。开头分析了天下大势,又讲到定都咸阳,如何击破各个诸侯,形成从北往南推进统一的大格局。
与当年北秦统一四大国和诸小国的方式极为相似,海棠作为定下计策之人,一目了然。
她递了过去,低声叹道:“如此精彩的言论,当真弃之如敝履?”
青年木木地转身,低头看向一旁的海棠,眼珠一动也不动,直直的,漂亮的面孔也是一片灰白,没有了往日的笑意。
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今天不能对你好了。”
说完,他似乎怕海棠追过来,疾步跑远了。
海棠:???
一声“对不起”,一句“我今天不能对你好了”,让海棠久久不能释怀,她权衡了一番,还是追了过去。
一路寻了过去,海棠在沙丘之后的杂草丛里发现了韩子仪。
他整个人躲在杂草之后,像个被人抛弃的稚童一般,抱着肩膀缩在那里。看起来格外可怜,也格外幼稚。
她道:“这篇言论乃上上之策,他人不识,非你知错!”
韩子仪脊背一僵,手臂动了动,抹掉了眼眶里快要落下来的眼泪,故作淡定,却不回首,喑哑道:“只有你一人这样认为罢了。”
海棠抿唇一笑,没有戳穿对方气哭的可怜相,站在原地,给他一一分析道:“今天下诸王,楚王有拔山盖世之勇,用兵如神,所过之处皆残灭。无人敢与之争锋,逢战必胜,你可知道原因?”
“我不比他差……”韩子仪想到现在他还是小小的伙夫,一下住嘴了,他没脸继续往下说。
海棠也不介意,又道:“因为他天生神力,力大无穷,凭借勇武之力,能带军士破敌军,将兵法中的‘势’发挥到了极致,所以当今天下无人敢出其右。而你所献计策多重兵法谋略,与他的勇意见相左。所以,他才轻视。此为其一。”
就像两个天才解决同一个难题,恰好各自想出了自己的方法,却非要别人承认自己的方法更好,这大概就是天才的孤傲。
见到韩子仪在认真听,海棠又道:“楚王志不在天下,没有天下格局,任用之人皆为亲族血亲,而你为异姓之人,又无一兵一卒,所以不用。此为其二。”
当初因为楚王炙手可热的权势而投靠的贤士,已经渐渐远离,都看透了他重用族亲的真相。海棠很能理解,一如当年南楚国内,南楚王任用王室宗亲为将为相,与重视宗法有关。
韩子仪终于动了,他道:“还有其三吗?”
海棠摇摇头,道:“我暂时只看到这两条,难道还不够?”
前面是杨妙歌经常在她面前花式夸楚王,她略知一二,后者是她游走在军营中时,认识的那些楚将,多为他的族亲。重情重义固然好,却不能做大事。
换句话说,楚王在军事上的天赋,无人不赞,但是政治远见,还是差远了。
“够了。”
韩子仪站起来转身,一把抱住了海棠,道:“年少时,我喜欢佩剑,喜欢读兵书,喜欢兵家之事,做了很多蠢事。我投入楚王帐下,也曾立过一些功劳,但是被同乡的人揭穿了以前的蠢事,所以他们厌恶我。”
这算是额外增加的其三。
突然被抱住,海棠愣了一下,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轻声问道:“那你做过什么蠢事?”
韩子仪被勾起了往日的回忆,他为了找人购买兵书竹简,曾经身无分文,没钱吃饭,到处去找别人蹭饭。别人厌恶他蹭饭,他又饿着肚子,到处游荡,还被人逼着下跪羞辱……
他很难想象之前的自己怎么那么蠢,这让他怎么和海棠说,万一她也露出嫌恶的眼神怎么办?
韩子仪一下着急了,似乎她下一刻就会飞走,抱得更紧了,紧紧地掐着她的腰肢,道:“我忘记了。”
这也能忘记?估计不想说罢了。
海棠没有强求,她被人抱着,身体贴着对方硬邦邦的身体,也是难受极了。她道:“可否放开我?”
“不放。”韩子仪抱着她香香软软的身体,脑子有些飘,胡乱地表达内心的感受,道:“从你踏入营地的第一天,我在人群中望了你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喜欢你沉静的双眼,喜欢你从容含笑的脸庞,喜欢你动人的风姿。就像天生的贵人一样,有着世人最羡慕的风仪。所以,你现在被我抱在怀里,就是我的。”
难怪他莫名其妙地对她好。
一见钟情?或者见色起意?
海棠无语了,她缓缓推开他,道:“我现在是阶下囚……”
还是汉王季安的姬妾,虽然她不想承认,季安也早就将她抛在脑后了。
“可我就是喜欢你!”
海棠和这个人说不通,道:“我要回营帐了。”
韩子仪见她真的要走,急了,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情,汉王的使者昨天来过这里,离开的时候神色不好,应该是双方谈判失败。你们可能会有危险。”
看来她们这些俘虏要失效了。
海棠心里灵机一动,她选择了汉王阵营,选择抱姚氏的大腿,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有自己的王牌后手?
海棠转身,盯着韩子仪,就像看绝世珍宝,打着奇货可居的小算盘,笑盈盈地道:“我这个人贪慕虚荣,并非良人。若你真的喜欢我,便等你建功立业之后,找汉王求娶我吧!”
韩子仪:“你就在这里,为什么要找汉王?就算你曾经是他的美人,今日之后你就是我的。你想要荣华富贵,我会努力给你挣来的。”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女子更是如货物,今日跟着这个枭雄兵败,明日就会落入另一个怀里,不存在什么道德大义。
海棠:……
她忍不住戳破了他的七彩肥皂泡,道:“那不知道你去哪里挣来?”
☆、公主不远嫁(6)
海棠从韩子仪那里知道汉王使者之事,没想到双方谈崩之后,撕破脸来得这么快。
大清早的,就听说汉王大军来袭,楚军大营瞬间一空。
不久,就有军士强行带走了姚氏和季悦母女二人,海棠想打听她们二人的下落,也没有人知道情况,就连杨妙歌都问不到。
她着急地在营帐中等待着,直到午时,才看到姚氏和季悦被送了回来。
母女二人神色凄惶,身体发软,站都站不稳,似乎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季安,你不得好死!”
“季安,你不是人!”
“今日,你抛弃父母,抛弃妻女,如此丧尽天良,必定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姚氏扑在床上,满脸泪水,神情狰狞可怕,一句又一句恶毒的咒骂,似乎对方不是她的夫,而是她的仇人。
季悦夹在父母中间,一时神色仓惶,只知道抱着姚氏哭,一声又一声的“娘亲”,甚是可怜。
海棠抱着季悦安抚,承诺帮她劝住母亲,她方才哭累了,和薄元真两个人在一边小憩。
海棠走了过去,坐在姚氏的榻上,低声道:“姚姐姐,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海棠……你知道吗?我杀了季安的心都有了,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姚氏抬眸,一双含着血色的眼眸似乎望着她,似乎望着帐外,不,应该是望着西北方。
她想起今日之事,就是一阵咬牙切齿,道:“今日他带人攻打楚军,楚王将我和悦儿带到阵前,威胁季安退兵,否则,就将我们都放到锅中煮成肉汤,分享给将士。季安他……”
海棠想到两军交战,双方在特殊时期,说出的话自然怎么无情怎么来。
她劝道:“姚姐姐看开些,汉王也是无奈之举,若是你和悦儿成为了他的软肋,为了你们服软,他就丢了现有的一切。你我作为俘虏,更加危险。”
大局所困,也是无奈之举。
姚氏摇摇头,恶狠狠地说,“你不明白,我并非为了此事。而是他太无情无义了,竟然说他在封地已经有了好几个姬妾,孩子都好几个了,不缺悦儿这一个丫头。还说没有了我这个黄脸婆,给他的美人让出正室之位,还说有的是美人给他暖床生孩子,还说想立宠姬的儿子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