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花册:冤亲寨主(8)

“孩子,不怕。”唐老夫人抱住裴花朝,哽咽道:“黄泉路上,祖母和你作伴。这回祖母会好好保护你。”

裴花朝依着唐老夫人摇头,“祖母,六娘教那帮贼子掳走,沿路呼救,崔家偌多人无一搭理,崔陵更是掉头不顾。我几度寻死,好容易劫后余生,绝不轻易枉送性命。更何况崔家母子正盼着我死,好去了话柄,我偏不遂他们的愿!”

唐老夫人由孙女口中闻知她当日被掳光景,大恸道:“我苦命的孩子,往后你可怎么办?余生都要叫世人非议低看,前路艰难。”

祖孙俩抱在一处痛哭,裴花朝总是担心唐老夫人上了年纪,激动伤身,便强自收泪劝慰。

“祖母宽心,六娘不怕。这半年六娘受得住镇日面对崔陵母子,还怕什么恶人、闲语?谁看不惯我活着,他们大可自尽,正好眼不见为净。”

唐老夫人泪水渐止,想起一事,因说道:“这崔家待不得了,他们害你终身,我与他们不共戴天。啊,这半年我一食一饭俱出自仇人供给,我好恨……”她攥拳猛捶心口。

裴花朝一把拉住唐老夫人双手,“不关祖母的事,全怪六娘隐暪!”

她劝了一阵子,好容易唐老夫人渐渐平静,便话归正题。

“祖母,明儿六娘便去寻觅房舍,咱们尽快搬出崔家。这半年六娘靠织绢攒了些钱,往后像在京城那般,以纺绩为生,也足以糊口。”

“好,”唐老夫人重重应道:“莫说粗茶淡饭,哪怕饿死街头,总强过仰仇家鼻息。”

裴花朝替唐老夫人拭去眼泪,胸中长出一口气。

终于可以离开崔家,待在这个陷人坑作戏的日子总算到头了。半年来,她头一回看见了希望。

然而翌日,这希望破灭了。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那晚祖孙俩同睡,絮絮说了一阵话,唐老夫人才睡下。裴花朝担心老人家伤心,眠里梦里怕有个好歹不对劲,又盘算搬家赁房等事,彻夜无眠。到得天将亮,她撑不住困乏,不觉閤眼睡去。

睡去不知多久,丫鬟摇晃她,“娘子,娘子,不好了,老夫人出事了。”

裴花朝立时清醒,一骨碌坐起,“我祖母怎么了?”

丫鬟道:“老夫人找崔家大郎理论,动手打人。当时有个王郎君来作客,过去拉架,乱中她把那两人全打了。官府来人,拘拿老夫人下大牢。”

裴花朝听说,宛如一桶冰水浇在天灵盖。茫然霎那,她即刻梳洗更衣,并问道:“我祖母年迈力小,不至于真伤了人,可是崔陵那厮陷害她入狱?”

“娘子,老夫人拿枴杖打的人。”丫鬟道:“崔家大郎与王郎君双双头破血流,崔家大郎倒罢了,那王郎君是县令的老来子,还是独子……”

裴花朝驱车赶往县衙大牢,离牢门还差两三步,恶气便扑面而来,揉和尿骚屎臭、馊水腐物各式味道,教人呼吸一窒。

唐老夫人头面衣装尚称整齐,坐在一干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女囚中分外显眼。

“祖母……”裴花朝抓紧牢栏唤道,心疼不已。

牢里地上土面冰冷,干草霉烂,虫蚁出没,她的祖母一把年纪,向来好洁,竟落到这等地界受罪。

唐老夫人反倒神清气爽,眉目含笑,“六娘,祖母替你出气了。”

“六娘可以自个儿动手……”

唐老夫人摇头,“你打他不得,按大虞律法,妻殴夫,徒一年。我动手就不同了,尊长打晚辈,一般并不问罪,纵然问罪,刑罚不重。”

“可如今……”

唐老夫人微笑,“能教训崔陵那厮,坐大牢也值,只可惜没能多打几下。”她正色道:“六娘,事发时,我不慎误击一个小郎君,你打听他伤势如何?出去后,祖母得向他家陪礼。”

裴花朝不敢实话实说,只道:“好,六娘回头便打听。祖母,牢里多有不便,暂且忍耐,六娘一定救你出去。”

“你别担心,祖母宗室出身,并且上了年纪,谅那县令不会深究,未几便放我出去。再说了,你一个年少女娘,能有什么门路……”唐老夫人似意识什么,眼神骤然锋利,“六娘,不准你找崔家和那东阳贼子帮忙。”

裴花朝本能回避唐老夫人视线,她赶来牢狱的路上,确实琢磨过向东阳擎海求援,毕竟他说过宝胜县令对他言听计从。

唐老夫人见孙女眼神闪烁,尖声道:“六娘,崔家和东阳贼子身份低贱,还都坑害过你,祖母宁可死无葬身之地,也不准你向这两家贱奴低头。尤其东阳,他是反贼的头领、大虞的罪人,我乃大虞宗室,你是忠臣之后,与他汉贼不两立。六娘听话,你若违命,我俩祖孙从此情尽。”

唐老夫人平素端严,对裴花朝这般疾言厉色放重话却是头一遭,霎时将裴花朝的求援想头掐了个干净。

“六娘不敢,”裴花朝忙应道:“六娘全听祖母的,祖母莫动怒。”

唐老夫人面色稍霁,道:“你放心,我在这儿很好,有瑞雪照应,她说受过你恩惠。”她指向身旁女囚。

女囚向裴花朝叉手为礼,“小娘子,许久未见。”

裴花朝一时半会儿认不出眼前人,迟疑问道:“你是……”

“半年前小娘子帮过我。我在街市摆摊卖饼,有人找我麻烦,多亏小娘子出面解围。”

“啊,是你。怎地你也……”裴花朝没往下问,怕教瑞雪伤心尴尬。

瑞雪接口答道:“方叔——找我麻烦的人——不断上门为难,我气不过,砸破他脑袋。”

过了几日,唐老夫人仍身陷大牢。尽管有瑞雪看顾,狱中饮食粗砺不洁,难以下咽,起初唐老夫人宁可饿肚子,末了熬不过饿进食,又上吐下泻。

裴花朝找衙门上下疏通,因为此案牵涉县令爱子,上下官吏无人敢搭理,连额外送饭食进牢都不准。再两日,唐老夫人已然坐不稳,她枕在瑞雪腿上,面如金纸,歪过头对牢外的裴花朝摆个笑脸都费了些劲。

“六娘,”她有气无力道:“祖母的后事千万从简。”

一句话气若游丝,将裴花朝的心击个粉碎。

她下死劲不让泪水夺眶而出,连连摇头,“祖母,别说丧气话,再撑一会儿,总有法子的,一定有法子。——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她不住对唐老夫人安慰央求,心里慌得厉害,但觉什么物事沙沙地由指缝流出,就要留不住了。

唐老夫人闭上眼睛,喃喃道:“一口薄棺了事……你孤零零一人,要多留银钱傍身才好……祖母不要拖累你……”

裴花朝忘了自己如何走出大牢,回神时,正蹲在牢旁抖肠搜肺吐尽最后一口酸水。她拭净嘴巴,扶墙起身,一刻不耽搁回到崔家妆扮自己,连夜赶往镇星寨。

哪来的不贤之妇

天色犹黑,月明星稀,裴花朝揭起车厢窗帘,风带着凉意拂进来。

窗外远方层峦叠嶂,水墨晕染似的昏昧不明,重重山影脚下周遭,好大一块湖泊在月光下闪动波光。

裴花朝上回离开镇星寨,正值心力交瘁,沿途困乏瞌睡,仅记得来回山寨与外地时,必须行船渡湖。

“请教老丈,”她向雇佣的老车夫打听:“镇星寨的渡口这时可有船班?”

“船班随时有,可小娘子你去不到渡口。”

“咦?”

“渡口是山寨一处门户,寻常人哪里能近?得先通过渡口前几道关隘。”

如何方能通过关隘?裴花朝尚未发问,教路旁光景吸去目光。

路旁开始出现大长木桩,每隔数十来尺竖立一支,粗细约莫一人合抱,每支皆高吊物事。

天光昏暗,她初时只辨出桩上所吊之物有短有长,但大致偏长,偶尔本体边沿上或下方垂挂一两截细长东西。

她花了些目力,恰好视线又撞上其中一具形体稍微完整的吊物,这下颈背寒毛直竖。

“啊!”她松开布帘。

“小娘子,怎么了?”老车夫回头问道。

“路旁……尸身……”她靠在车壁上摀牢嘴,胃中翻搅。

路边木桩高挂的是无头尸骸,某些因为经了些年月,已残缺不全。

她闭上眼,脑海影影浮现父亲缝合过的遗体模样,立时狠狠摇头,想将不愉快的回忆逐出思绪。

车夫一拍大腿,随后答话将她拉回现实,“哎,忘了提醒小娘子别看窗外了,从这儿到关隘,沿路全是木桩吊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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