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花册:冤亲寨主(7)

裴花朝在宝胜住了半年,听过东阳擎海一些事迹。

她冷笑,“这事我知道,更可见东阳擎海好算计。流寇打宝胜,双方折损兵力,兵疲马困,东阳擎海这时出手,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料理流寇省事省力。经此一役,他搏得了名望和民心,宝胜附近几县也归附于他,这笔买卖真真划算。”

红衣姑娘把脸胀得通红,“呸,你且打听打听,那场仗多凶险,远近官军怕事惜命不来救应,就东阳寨主出头!他一来,救活全城人命,你个外人,凭什么嚼蛆乱话?”

绿衣姑娘也加入战局,“可不是?撇开从前不提,官府从来只管把地皮榨出油,打自东阳寨主来了,先就减税三成,干的实事比朝廷可多了不止三成。你再敢胡言寨主是非,早早滚出宝胜,否则大家也要轰你走!”

稍后裴花朝回到崔家,走向花园途中,路旁花繁柳密处有人声唧咕。

“哎哎,都送了钏子……嗝,也答应纳你作妾,摸个小手怎么了?”

裴花朝蹙起眉心,那大着舌头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崔陵。

这半年来,她们夫妻俩在唐老夫人跟前假作恩爱,离了老人家眼前,则各人各过人日子。她独居后花园院落,他则在内宅起居,不相往来。听崔陵此刻声气,八成喝醉了,才跑进园子。

崔陵发话毕,一个女子娇滴滴“唔”了一长声,那一声嗔怪不依,绵绵地千回百转。

裴花朝又听了出来,那女子叫河珠,是她院里婢女最明艳的一位,举手投足向来讲究,哼个声都务必回肠荡气。

河珠道:“婢子是裴家娘子的人,不能跟着大郎……”

“胡说,”崔陵道:“你同她院子里一应奴婢俱是我崔家买来。”

“郎君,整院奴婢的身契文书全在裴娘子手里呀。”

“嗐,怪我母亲糊涂,以为东阳擎海发话保裴家那婆娘,必然中意她……嗝……遇上她讨要你们,不敢不依……嗝,哪承望那婆娘转头把下人一个个放良……嗝,我家好容易寻来你们这批好货,使的钱全打了水漂。”

裴花朝悄没声响走到崔陵身旁,道:“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们母子很气不忿吧?”

河珠见到自家正经主子,赶忙摔开崔陵的手,衣袖飘动,露出腕上一只白灿簇新银钏。

崔陵不防裴花朝神出鬼没骤然现身,一諕往旁跳。定了定神后,他斥道:“你说什么?”

裴花朝斜睨他,道:“你们专挑美婢送进我院子,不正是指望东阳擎海倘或上门找我,利用这些女子趁机巴结他?”

崔陵瞠目,“你……你知道?”

“纵然猜不中这层盘算,你们母子蛇蝎心肠,我又如何放心让那些教你们拿捏住的人守在身边?”因此她正本清源,早早趁势要走下人身契文书。

崔陵喝道:“你怕我家相害,倒是和离滚蛋,别死赖不走!”

裴花朝笑了笑,一副真诚体贴状,道:“你既嫌我在家里碍眼,我多多出门见人好了。恰好提醒外头人,你们母子但凡有利可图,连媳妇都肯卖”

崔陵怒目,“毒妇!”

裴花朝沉下脸道:“下回我祖母出门,你把自个儿倒饬好,出来相送,别教她老人家发现我们貌合神离。”

崔陵紫胀面孔道:“裴氏,你休想再压我一头!半年了,东阳擎海一回都没找过你,可知睡过你就扔,全没放在心上。没他借势,你不过是只虫子,等着瞧我怎么捏死你!”

他往裴花朝走去,戟指作势要戳她头脸,却是有酒了,脚步虚浮,步伐踉跄。

裴花朝眼角余光一扫地下,随即向崔陵冷笑,神情十足鄙夷。

“择日不如撞日,趁现在捏死得了,只怕你不敢。”

崔陵哪经得起挑衅,龇牙咧嘴掳起袖子,箭步冲上要挥拳,没留神路上土面起伏不平,脚尖一绊,摔个狗吃屎。

“啊也,痛,痛!”崔陵摀住鼻子哭嚎,鲜血顺着他指缝流出。

裴花朝冷眼旁观对头遭殃,笑一声都懒,带了丫鬟转头就走,留下崔陵在后方哭骂“最毒妇人心”。

河珠忙追了上去,跟在裴花朝后侧,“娘子,娘子,婢子并无不规矩,是崔家大郎纠缠婢子……”

裴花朝头也不回,道:“那银钏也是他纠缠你戴上?”

河珠语塞,裴花朝道:“我知道你不过吊着崔陵敲竹杠,否则大可向我请要放良文书,从良与他厮守。河珠,你和崔陵那笔帐我不管,但他绝非善类,哪日醒过腔发现你耍着他玩儿,当心他报复伤人。”

河珠唯唯诺诺,裴花朝再不多话,支开她和其他丫鬟,自个儿往花园最隐秘的一处行去。

她独个儿走出一段路,这才放任身子因为气恼而颤抖。

在崔家母子面前,她状似百毒不侵,实则见闻他们的每一眼,都是煎熬恶心。尤其崔陵,推她入火坑,照旧风流度日,还有脸以苦主自居。

东阳擎海也一样,害苦了她,却活得风生水起。

两个罪魁祸首安生过日,只有她,为了哄祖母开心,陷在崔家这泥坑里拔不出脚,一天天熬着。

裴花朝伏靠树上,慢慢蹲下身子。

崔家园子一角,花木深处,莺莺燕燕依旧鸣啭轻盈,却多了一缕压抑得极轻极轻的哭声……

那日裴花朝怏怏的,及至下人报信,唐老夫人平安抵达栖霞观,方才安慰些。

哪承望才入夜,本该在道观歇宿的唐老夫人回来了。

我没错

彼时裴花朝在灯下织布,见了祖母便即放下梭子,上前迎接。

“祖母,怎地这时节回来,可是栖霞观那儿有事?”

唐老夫人怔怔凝注她,几缕发丝散落额头鬓边,失了平日对仪容的讲究。

裴花朝见祖母失魇落魄,慌忙扶住老人家,“祖母可是有恙?先坐下歇息,六娘这便请大夫。”

唐老夫人一经碰触,如梦初醒,抓住裴花朝衣袖问道:“六娘,你可认识东阳擎海?”

裴花朝面色大变,东阳擎海牵涉她此生至深羞辱,她想都不愿想起,怎地她死命隐暪的祖母反倒无端问起?

唐老夫人见状推开她,低头弯腰拄紧拐杖,衰老的身躯全靠它支撑。

“她们说了实话……”唐老夫人垂首,似乎再抬不起来,“你……崔家出卖你,将你送给山贼糟蹋……”

“祖母……”裴花朝扶住唐老夫人,眼角瞥见唐老夫人两个贴身丫鬟便在附近。

丫鬟噗通跪下,道:“婢子确实按照娘子平素吩咐,留意不让闲杂人等在老夫人跟前搬口舌,可老夫人于殿上参拜时,有人——两个坤道——在边上大声谈论,婢子防不住。”

唐老夫人摇头,散乱发丝随之飘游,泪水滑下双颊,“我老背晦了,孙女出了这等大事,我不知不觉,还将崔陵那狼羔子当好人……你婚后大病多时,夜间频频梦魇,想来便是从此而来……”

裴花朝见唐老夫人面色灰败,唯恐老人家有个不好,直言道:“祖母,六娘不曾受贼子玷污!”

唐老夫人眼睛一亮,不多时眼中光芒又消失,“你落入一群强人手中,如何保住清白?”

“我和那东阳贼子赌棋,赌嬴了,他守约放过我。”

唐老夫人盯住裴花朝好一会儿,在自家孙女脸上看到焦灼,亦看到真挚。她破涕为笑,转瞬又哭泣,长了斑点的手按在裴花朝肩上,“六娘,你自尽吧。”

裴花朝花上好些工夫,才将唐老夫人吐出的六个字拼凑出意思。

但她不能相信,“祖母说什么?”

唐老夫人道:“清白尚在也无用,谁肯相信?与其活着沦为笑话,不如自尽,还能挽回一些名声颜面。”

裴花朝说不出话,她曾经设想,哪天抢婚一事纸包不住火,祖母将如何反应?

她总当保全了完璧之身,祖母便不会以为她丢家门的脸,只会心疼她,为她出头,找崔家和东阳擎海问罪。

结果祖母要她死。

那一刻,裴花朝四顾茫茫,举目无亲。

“我做错了什么得死?”她喃喃问。

“女人家坏了名节,不论苦衷,在世人眼里便是错了。”

“我没错!”她破天荒在长辈跟前高声,“倘若世人只知要求女子以命守贞,枉顾其中是非曲直,这等礼教不公不义,不值得我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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