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然眼神示意身后的宫女出去,“你们守在殿外,有动静再进来好了。”
一门之隔,除了低身说话,实在阻隔不了什么,两个宫女见沈清然坚持就退了出去。
“骗你的那个宫女今天早上已经被找到了,竟然被陛下先找到!”罗玥语气平静,又带着些不甘。
“我知道。”
罗玥眼神阴挚地看着沈清然,幽幽地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才是那个幕后的主谋。”
沈清然没想到她会突如其来主动承认,片刻的吃惊之后又换上了一副平静的面容。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无话可说。”
罗玥对自己的恨意沈清然早就有所察觉,她也不明白现在她承认是想做什么,不过如此阴毒的人沈清然没兴趣去揣测她到底在想什么。
“你一定觉得我很愚蠢,很可笑吧。”罗玥低低地笑着,似乎在自嘲,“你一定特别看不起我吧。”
无话可说,确实沈清然打从心底鄙视罗贵妃的嫉妒成性、阴险歹毒。但没想到的是,如今罗贵妃没有如疯狗一般憎恨沈清然,反而她好像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
沈清然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坐在高位上的罗玥,眼里没有阴谋败露的恐惧,没有仇人见面的愤怒,却有不适宜的温柔。
罗玥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画中人的脸颊,微微勾起了嘴角,“哥哥打了胜仗,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这幅画。他告诉我,这是这仗最大的战利品。”画中二十左右的箫怀辰英姿挺拔,风度翩翩,“他说,这是大周的新皇,是我未来的夫君。”
罗玥回忆起了那些美好的时光,正是妙龄芳华的纯真,“我听说过他,他是大周最年轻有为的皇子,长得还好看。我去四处打听他,我天天拿着他的画像假装和他见面,练习和他说话,我亲自绣了嫁衣,我满心期待着和他喜结良缘。就算是妃子也没有关系,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罗玥说着忍不住落泪,“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我的夫君了。”
泣极而笑,笑人凉薄,笑命可悲,“都是假的!我与他在一起的所有岁月都是假的。从前还愿意和我装模做样。”罗玥看向沈清然,“可是你出现了,他连装都不想和我装了。”
“这不是你用歹毒的手段陷害别人的借口。”罗玥的陈情没有让沈清然动容。
“我没有为我自己开脱,我知道我杀了很多人,我也知道一旦事情被他发现,我与他就再无可能。”罗玥的表情逐渐扭曲,“可是我不甘心,为什么我对他那么好,换不回他的一点真心。我看着你在他身边,我夜不能寐,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
“凭什么,你什么都没有做,端着那一副自视清高的模样就能讨他的欢心。谁没有过天真无邪的时候,我为他忍受妻妾之别,我为他对哥哥隐瞒,我为他疯魔!我变成了这样……”
罗玥扔掉了手里的画,像是丢弃曾经炙热的爱恋,她紧紧地盯着沈清然,如同在下一个恶毒的诅咒,“终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什么天真善良,都是狗屁!在这一方泥潭里,没有一个人是清清白白。”
珏白
罗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密函,封口已破,被人拆开过,说:“这个就是箫怀仪写给你父亲的调军军令。”
“不可能!”沈清然猛地顿住了身形,急忙否认。
“我知道,你偷偷去查过大理寺的档案,皇上若是无心拦你,你应该见过那封谋反的军令。上面应该写着让沈珏带兵进攻京都。”罗玥有心刺痛沈清然,“那封是假的,是皇上让我哥哥在中途掉包的密令。”
罗玥扬了扬手里的信,一脸得意,“呐!这封才是真的,我特地从我哥哥那儿给你寻来了。”
沈清然一把夺过信,展开来看。
罗玥此刻心里只觉得畅快至极,绕着沈清然踱步,不介意帮沈清然加深加深印象。
“昭明四年十月,箫怀仪给沈珏送出了这封密令,然后就被皇上抓了,箫怀仪不慌不乱,拒不承认谋反,满朝文武皆启奏陛下没有证据不可处置宗亲。可是皇上还是把他囚禁了,丝毫不顾脸面,他似乎笃定,箫怀仪的地方兵一定会谋反。”
罗玥轻笑出声,“因为谋反的密令,就是陛下亲自安排的。果然不出一个月,扬州的属兵就进军京都,坐实了平王谋反。”
沈清然看着密令,指尖掐出了红痕。
“至于这真正的密信上,从来没有进军京都的指令,只是出兵南疆而已。我哥哥与箫怀仪宿怨极深,常年争斗抢夺,陛下都是睁一只眼比一只眼。不知从什么时候,皇上开始容不下平王,最终联手我哥哥杀了箫怀仪。当然,还有你父亲。”罗玥说。
沈清然将这封密令看了又看,正如罗玥所说,字迹、军印与大理寺入档的那封一模一样,根本无法甄别。
“这些事情皇上都没有告诉过你吧……呵呵……呵呵呵……他怎么敢告诉你!”
沈清然心绪紊乱,问道:“我凭什么相信,这封是真的!”
看着沈清然的防线一点一点溃败,罗玥说:“大理寺的证据、文书都是给天下人看的,只需史官一笔,也可凭空捏造,那不是真相。你若还想知道些什么,只有去废平王府看看了。当年抄家只是走个过场,没想着能从那里搜到什么东西,真相也许就在那里。”
沈清然收好信就立刻转身离开了正殿,罗玥看着沈清然匆忙的背影,扬声喊道:“告诉皇上,我等着他来亲手杀了我!”
殿门大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洒在罗玥的脸上,冰凉刺骨,爱恨嗔痴让她迷失在了深宫的岁月里。
“哥哥,这就是你给我带的战利品吗?”
眼前是一片黑暗,她状若痴傻,半跪在地,仰天痛苦。
沈清然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信,喘息微乱,眼神游离,疾步而行,身后的宫女跟得吃力,瞧着沈清然神色不对,道:“姑娘,您没事儿吧?”
沈清然忽的停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天边残阳滴血,寒鸦阵阵,一派肃杀。
抄家那天的惨状再次重现,沈清然难耐地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似乎这样就看不见满院的鲜血,这样就听不到惊呼与惨叫。
从凤仪殿出来以后,沈清然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宫女很担心,说:“陛下准备了晚膳和姑娘一起用。”试探地问:“姑娘?我们回甘露殿?”
沈清然睁开眼睛,良久,“好。”
甘露殿
沈清然已经尽力装得自然一些,但还是被箫怀辰察觉出了心不在焉,那只手里拿着筷子却总忘记夹菜。
箫怀辰看沈清然又在发呆,给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我特地找了一个江南的厨子,你尝尝看。”
沈清然回了神思,夹起碗里的排骨吃起来,吃不出什么滋味,表情也恹恹的。
其实若沈清然稍微有心一点就会发现,今天一桌子都是江南的家常菜。
箫怀辰又给沈清然夹了一筷龙井虾仁,“尝尝这个,怎么样?”
沈清然听话地吃着,“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真心还是敷衍其实很容易能听出来,箫怀辰看着沈清然竟也生出了食不下咽的感觉。他一直观察着沈清然的脸色,可是沈清然全程都在回避他。
沈清然要么发呆,要么闷头吃饭,忽然低着头来了一句,“我明天想去城外的鸡鸣寺上香,可以吗?”
箫怀辰说:“宫中也有佛堂。”
“我就想去鸡鸣寺。”
拙劣的借口是沈清然撒谎惯用的手段,箫怀辰在沈清然脸上看不到一丝心虚,看来是打定了主意。
箫怀辰温声说:“那我派人跟着你,天黑之前回来。”
“嗯。”沈清然轻轻一声,又继续机械地吃东西,没一会儿,“我吃好了,回去了。”
箫怀辰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已经离席回了自己院子,空荡的甘露殿又剩了他一个人。
“苏福升!”
箫怀辰的声音从殿里飘出,苏福升赶忙进殿。
箫怀辰道:“去查查,她白天去了哪里。”
马车刚驶出宫门两三里,在繁华的街道上停了下来。行人们感到怪异,但纷纷避让这豪华的车驾,毕竟后面随行的二十来个骑兵让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