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黑亮的光泽,熟悉的梅花段纹,她怎么也不会想到,盖子打开,出现在自己面前是幽兰。
沈清然伸手去抚摸这久违的爱琴,指尖触碰,轻得不能再轻。瞬间,与之相关的一切回忆涌上心头,有风光恣意的少年时光,也有家破人亡的血腥场面。
她终于知道箫怀辰为何会不忍,看着他的落寞,沈清然柔声道:“谢谢你,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幽兰了。”
全无悲痛与责怪的言语,这让箫怀辰的心里明亮了些许,问:“它叫幽兰?”
沈清然眼里噙着些笑,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嗯,‘幽兰生前庭,含熏待清风。’这是我阿公送给我的琴。”
“现在还给你。”
幽兰琴失而复得,沈清然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她渐渐觉得自己的心在某个人的不断努力之下开始温暖起来,这种感觉如死灰复燃,如春风吹又生。
“你想听一听它的声音吗?”沈清然语气平和。
但这样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却让箫怀辰惊喜万分,三年以来,这是沈清然第一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原本担心幽兰琴的出现会让沈清然记起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但是她神色平静,历经岁月的冲刷,往事对于她而言不再沉痛难忍。
她此刻看着箫怀辰的眼睛,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这也让箫怀辰无比欣慰。
“好。”
案上点着檀香,轻烟袅袅,暖炉生热,与外边的冰天雪地不同,殿内的两人安逸舒适。
琴弦被人换过,不过看得出是最好的弦,确实要想一丝不变也不大可能。
箫怀辰依旧坐在不远处的书案上,沈清然坐在平常为他抚琴的位置,中间没有任何的阻隔。
他看着她,她也终于看着他。
琴音低沉悠扬,调中有情,如清泉敲打岩石,转而又如人声浅浅哼唱。琴音入心,时起时伏,牵引着彼此每一次呼吸。
良久
沈清然抱着幽兰琴回了自己院子。
深夜的房中,一人一琴一孤灯,彻夜如此。
红绸彩带高挂,喜烛红灯点缀,巍峨森严的宫殿瞬间变得鲜艳夺目。
皇后一改以往节俭的作风,大肆铺张造势,极尽奢华,好似想让天下尽知这场喜事。
宫中需收拾出新的宫殿,播出大批宫人,各种打扫装饰,宫人们终日忙碌,能得不少赏银,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沈清然依旧很少出自己的院子,可是宫人们的嬉笑打闹声还是会传进她的耳朵。她独居在此,一墙之外的热闹与她不相关。
夜晚。
箫怀辰一身喜服,迈进了蓬莱殿的寝宫。北凉公主已经换上了大周的婚服,一方红盖头严严实实地遮着这位草原最美的脸,等着箫怀辰去揭开。
箫怀辰一步步走近,面无表情地揭开了公主的红盖头。翠翘步摇金流苏,天姿绝色能倾城,一双纯澈明亮的眼睛放肆地看着箫怀辰。
箫怀辰从小长在宫里,形形色色艳丽的外貌早已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看得出来,北凉使者没有夸大其词,却仍旧言语淡淡,“朝阳?”
“是。”一声回答坚定而有力,不似其他妃嫔般唯唯诺诺。
“今日你来了这儿,有些事情朕要和你说。”
“什么事?”朝阳脸上挂着新婚的喜悦,天真地问。
“这场婚事,是北凉与大周之间的和亲,非是朕所愿!”
朝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这与他父亲给她描述的婚事完全不一样。
箫怀辰接着说:“朝阳,朕不知你是如何想的,但是既然成为了朕的妃子,朕也会好好待你。但是朕不会宠幸你,更不会和你生儿育女,但是在这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不伤了两国颜面,朕都会护着你。你有什么想要的也都会给你。”
朝阳怔怔地问:“意思是我们不能做夫妻吗?”
“是。在今日之前你我是陌生人,一场婚礼也不能改变什么。你是公主,该知道和亲于国有益,但是于你我皆是荒谬。”
“我知道了。”她怎会不知,在以开始父亲告诉自己的时候也是抗拒的,但是她也无能为力,既然已经来到这儿,心里还是存着些希望。
她希望自己的夫君有草原儿郎的意气豪爽,希望能对自己疼爱有加,希望这里的日子和草原一样新颖有趣。
可是新婚之夜,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却告诉她,他们不能成为夫妻,这些恩爱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你有什么缺的就告诉皇后,她会安排好一切。你放心她不会针对你,还有贵妃罗氏,她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伤到了你,你就来告诉朕,朕会帮你解决。”
还好,至少这位名义上的丈夫不是个脑满肠肥的糟老头子,不是个虚情假意的伪君子,他很周到。他在他们初见时就和她说清楚了所有的事,朝阳宁愿自己听到真相也不愿活在虚幻之中。
他没什么不好,只是不爱自己而已。
然朝阳对萧怀辰本也没什么情分,她向来是个洒脱的,“那就多谢皇上啦!阿爹说您会照顾我,果真不错。”
明媚的笑容丝毫不减,这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萧怀辰喜欢这样单纯豁达的人,对朝阳微微一笑,算是愉快地达成了这个协议。
“朕为你赐号为淑,明日起,你就是大周的正一品淑妃。”说完萧怀辰就从偏门出了蓬莱殿寝宫。
朝阳看着镜中的自己满面红妆,确是讽刺,赶紧动手摘下满头的珠翠,一整日没有停歇,累得直打哈欠。
玉奴进来就见自家公主没心没肺地准备睡觉,丝毫不为今日皇帝不留宿的事情担心。
玉奴心急的问:“怎么?大周皇帝不喜欢公主?”
“我和他第一次见,他不喜欢也正常。”
“公主倾世之貌,哪个男人会不动心,莫非其中另有隐情?或是对我北凉……”
朝阳受不了这个父亲为自己远嫁而找的军师的唠叨,拉着玉奴的手撒娇道:“阿玉,别想这么多,大周皇帝说会保护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可是……”
“大周人说的郎情妾意强求不得,阿爹也不是喜欢他的每一个女人,没有就没有吧。”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她真的是很困了,“我要早点睡,明天……把我的骑装……拿出来。我要……”
玉奴看着朝阳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无奈道:“奴婢服侍公主歇息吧。”
“嗯。”
朝阳就这么靠着玉奴的腰睡了起来,玉奴三十多岁了,熟练人心,看着十八岁的朝阳有些不忍心,小声道:“明天要去拜见皇后,恐怕不能出去玩了,我的公主。”
奢华的蓬莱殿没一会儿就熄了烛火,草原的小公主第一次躺在这精致的软榻上,这里没有呼啸的狂风,没有哒哒的马蹄,她有些不适应,虽然困极但不停地翻身。
春日回暖,闷了一整个冬天的皇宫开始有了一些温度。金色的阳光洒落,唤醒御花园一片生机。
箫怀辰难得有空,叫了沈清然一道在御花园散步,身边也没有随侍的人,沈清然也觉得自在不少。
箫怀辰褪下了明黄色的龙袍,换上了黑色暗纹常服,而身边的沈清然则是青衫罗裙,颜色款式都是司制局特地做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沈清然已经戴上了箫怀辰之前送她的荷花玉簪,自此,箫怀辰时常无意识地去瞥那发间,只要看到心下就是宽慰。
早春的山茶开得正是鲜艳欲滴时,林林总总几十来株,娇嫩的粉红点缀在墨色的绿叶间,若隐若现,煞是可人。
沈清然停驻片刻,细细观赏了会儿早春山茶。
箫怀辰道:“过两天我让人再把你院子修一修,添点东西。”
“不用,我一个人住也没什么缺的。离御花园也不远,我要散心出来便是。”
箫怀辰知道沈清然不喜出门,这么说也只是怕麻烦,“园子总要修一修,你有什么想养的或者种的,都可以。”
沈清然想了想,随手摘了一朵花,粲然一笑,“那就帮我园子里种两棵山茶吧。”
“好。”箫怀辰说。
旁边宫人路过,朝两人行礼。沈清然有些不好意思,不再说话。
开春,御花园里打理花草的宫人很多,随处可听见闲谈的声音。两人一路走来,因此没怎么惊动人,把这宫里近来发生的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