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然双手被绑到了刑架上,一旁的狱卒身材魁梧,手里攥着根两指粗的鞭子,一言未发,那鞭子便一道道落了下来。
身上是撕裂般的痛,她咬紧牙关,可生理性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沈清然逐渐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审问的人见沈清然意识已然有些涣散,乘着这片刻追问道:“或者我换个问题,沈珏谋反有哪些同党?只要你说,就可以停下来了。”
沈清然感觉到嘴巴里有了血腥味,不知是咬破的嘴唇还是涌上来的鲜血。
审问人半眯着眼,端详着沈清然,说:“现在沈珏的头还挂在扬州的城门口,不知看到自己的女儿这般硬气,他是否也会觉得悔恨。哦对了,还有沈老先生,你祖父,他应该也希望你活下去吧。”
沈清然急促地喘着气,抑制不住地颤抖,脸上的表情及其难过,她微微动着嘴唇,审问的人凑过去听,只一句,“我……不知道。”
说完沈清然脑子里混沌一片,审问的声音阻隔在外,泪水模糊了双眼,分不清到底在哪儿,只是这般绝望,好像又回到了抄家的那一天,大门破开的声音是那样骇人。
幽兰
几个官兵毫不留情地踹开大门,扬声念道,“扬州刺史沈珏胆大包天,在地方为废平王箫怀仪囤粮蓄兵,意图谋反,现罗将军已平定反贼。沈珏罪人已然伏诛,血亲五族,押送入京。其余族中男丁发配充军,女子变卖为官奴。抵抗者,格杀勿论!”
王琦悠哉地看着乌泱泱的一院子人,他在此之前已经抄过平王一党许多官员的府邸,看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今日于他而言只觉得甚是枯燥。
官兵在宣读旨意之后就开始搜院押人。世家关系错综复杂,宁可错杀绝不放过,除了嫡系的血亲避无可避,没有一个下人希望被当成族中人牵连,没有一个沈氏族人不声称自己只是个外人。
无辜的、牵连的、有罪的,官兵不是来听辩解之词的,当见血封喉的刀刃架在那脖子上,那些凶神恶煞说你是什么,你便是什么。一时间,院子里的人慌乱逃命,尖叫哀嚎骤起。
王琦不喜欢抄家,因为吵得厉害,他用手指掏了掏耳朵,面露厌烦之色。抬眼见到院中心站了位老先生,身边还有一女孩。
王琦打量着两人,来了兴趣,左右拥着他来到了院中心,说:“这就是沈老先生了吧,久仰大名。这位……想必就是沈小姐,沈贼的独女!没错吧?”
语气嚣张,还带着些玩味,沈清然乱了喘息,尽力克制着自己没有回答他。
王琦移开了目光,打量着院中雅致的陈设,手里把玩着精心养护的盆栽,好玩似的掀翻在地,说:“琴川沈氏,百年世家,你说你们想不开做官干什么?沈珏呢,是个蠢的,跟错了主子,怪谁?可惜了!铐起来。”
手下的兵闻令朝两人走去,只见沈老先生一声巨咳,鲜血飞溅,吓得那些兵纷纷退后,王琦一听不对劲,猛地转身。
沈清然试图抓住如同散架了一般的爷爷,可是爷爷无神的双目使她彻底凉了心。她抱着她最后的亲人,轻轻地唤着,“阿公!阿公!”
没有反应,那不肯闭上的双眼透着悔恨、不甘与担忧。泪水如断了线一般,控制不住得落在爷爷的脸上,耳边还有四处逃窜的惊呼,沈清然不断哽咽,抬手阖上了阿公的眼睛。
王琦见怪不怪,气急攻心是常有的事儿,只是这是沈珏的生父,上头说要押送入京审问,烦的自己又要多写一道折子。
旁边的兵看着老的已然没了气,也不打算管,拿着铁链就想把沈清然拉开扣押。
正要动手,只见沈清然便轻放下沈老先生,缓缓地站了起来。青色的衣衫上沾了鲜红血迹,脸上挂着泪痕,寒风吹拂着鬓边的碎发,那双含泪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抄家的士兵,逃窜的家仆还在哭着,沈清然明白,一切都已经毁了。
一个小兵手里抱着一个精美的箱子朝王琦跑去,“大人,我在一间主卧中搜出了这个,呃……不知值不值钱,是砸了?还是充公?”
沈清然落寞的眼神刹那亮了起来,她眼看着盖子被打开,呈到了王琦面前。
王琦瞥了一眼,是一把古色古香的七弦琴,琴身用了极好的木材,通体黑亮,琴漆有梅花段纹,一看就有些年头,说:“蠢货,世家的好东西可不止金银财宝,我们瞧不明白,自有人识货,收着。”
小兵不明所以,挠挠头应承着王琦,“得嘞。”
沈清然失了神似的朝王琦走去,那把琴叫幽兰,是订婚当晚祖父亲手交给自己的。
“从今往后,我与它便是一体,必会好好爱护,形影不离。”
信誓旦旦的保证犹在耳边,而此刻眼看着幽兰琴被抢走,沈清然不管,只想保住这仅剩的最重要的东西。
眼看来到了王琦跟前,旁边的近卫担心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正准备扣下她,沈清然却突然开口。
“大人,这把琴是我祖父留给我的,正如你所见,只是一截木头,能否……把琴留下来?”沈清然言语微颤,带着恳求,不过她稳稳当当地站在王琦的面前与他说话,不见半分卑躬屈膝,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旧识。
王琦看过了那么多人家,多是请他饶命的,哭天喊地的,还有一头撞死的,这么好声好气商量的语气倒是不多见,他转过了身,终于拿正眼看了沈清然。
“沈大小姐,你如今都已经是代罪之身了,说什么胡话呢?”说完轻蔑地一笑。
沈清然又上前了一步,只剩了咫尺的距离,旁边的近卫都十分警惕,怕沈清然突然发作,而王琦显然不担心。
两人已经足够近了,这个时候放低了声音说话,周围的人也听不清。
“沈氏的产业盘根错杂,总有一些帐外之财,我都可以告诉你,没有人会知道。只求你,把这把琴留下。”
王琦听见了一个难得的好消息,面上虽还是镇定,眼神里的渴望却早已藏不住。他本以为沈氏的当家人是沈老先生或者沈珏,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什么都不知道。
自己时常也会扣下多搜出来的家产,可是世家水深,一时间根本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搜到什么算什么。若刻意的去逼问世家子弟,难免被人发现,定罪贪污。
因此,抄家官员在这件事上向来谨慎,希望做得不露马脚。
王琦袖子一挥,道:“来人,给她纸笔。”
沈清然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将纸铺在地上,跪着弯腰开始写,寒风凛冽,吹得手生疼,每一段骨节都在刺痛,沈清然发着抖,字也写得歪歪扭扭。
满满一页纸,记述详尽,不似作假,王琦扫了一眼,满意地将纸叠好放入袖袋。
沈清然仰视着王琦,甚至露出了些许期待,可是,她早已不配与王琦做一场公平的交易。
王琦对于自己的违约丝毫不觉得愧疚。
沈清然眼见着幽兰琴仍旧被拿走了,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王琦。
王琦也算是得了沈清然的一个好处,蹲下身与她解释,说:“沈大小姐,你可能不明白状况,上头的旨意是‘诛杀平王余党’,此次进京只不过例行审问,清查余孽,然后就定罪。这亲爹犯了事儿,你多半是活不了的,更别提回来拿这把琴。”
沈清然明白了王琦的意思,自己已然没有生机,恐怕有生之年都再也见不到幽兰琴,不可置信的眼神逐渐暗淡。
王琦起身准备要走,沈清然忽的又拉住了他的衣角,微颤的说道:“那……能不能,把我的阿公……葬了?”
仍然是好声好气的商量,似乎没有因为王琦的欺骗恼羞成怒,这让王琦也没有料到。他看着沈老先生满是血污的尸体,竟生起了那久违的怜悯之心,不过就那么一瞬,他顿了一顿,转身离去。
沈清然手中的衣角被抽走,什么也抓不住。
见抄得差不多了,王琦翻身上马准备离去。从怀里摸了一锭银子,抛给身边的副将,说,“打副棺材,把那沈老爷子埋了。”
王琦望了望这历史悠久的宅院,琴川最富盛名的古琴世家,叹了口气。
副将领命正要去,只听得王琦又吩咐一声,“别忘了立个碑。”
沈清然缓缓地睁开眼睛,慌乱的宅院变成了昏暗的牢房,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