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然神色依旧淡定,仿佛箫怀熙所说的事都与自己无关,没心没肺的轻笑一声,说:“殿下真是高看!我如今在宫里生活得好好的,做什么去纠缠那些往事,我还没活够呢。”
箫怀熙不敢相信,“你在牢里死咬着不开口,你觉得本王会相信你是惜命的人吗?你,一定想知道你父亲的事!”
沈清然勾了勾嘴角,阴着声音问道:“难道殿下告诉我的就是真相吗?”
一句反问,完全打乱了箫怀熙的节奏,沈清然从未深陷仇恨,清醒异常,根本不会被三言两语诱骗,她根本不相信箫怀熙。
箫怀熙换了个轻佻的语气,“也对,陛下对你好,你处在安乐乡,自然不愿去想这些家仇。与其苦苦纠结过去的仇恨,不如攀上高枝,日子还能好过一些。”
沈清然也换上了一副和气的面孔,“那殿下误会了,陛下如今宠幸的不是我,我在这后宫实在微不足道,您若有什么吩咐,找错人了。”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刚刚宴会上,我可是看到了陛下的眼神,错不了。”箫怀熙端详着沈清然,“还有,沈氏族人全部流放,无一处斩,这天大的例外可都是看在姑娘的面子上。”
沈清然宴会上不想四处看乱了规矩,并未注意箫怀辰的眼神,竟不知他还在看自己。
箫怀熙接着道:“他喜欢你。”
沈清然看向箫怀熙,尽量藏着眼里的不安,失笑道:“这话,殿下自己信吗?”
箫怀熙很欣慰看到沈清然微微的慌乱,这是今晚这场对弈自己终于处于上风的感觉。
“他确实喜欢你,但不会厚待你。他已有皇后,后宫嫔妃无数,你作为罪臣之女想必也不能封妃,最多只能去甘露殿伺候,做个贴身宫女。等他腻了,就老死宫中,一辈子无名无份。”箫怀熙说着抬手抚上沈清然的脸颊,边摩挲边说:“好生可怜!”
沈清然用力拍掉了箫怀熙的手,神色愠怒,她从未想过去攀附皇帝,箫怀熙的话在她听来可笑至极,语气不善道:“所以我的事与殿下有什么关系?”
箫怀熙抬起了眼眸,那双眼睛里掺杂了太多算计,此刻终于露出明亮,“我可以帮你,帮你走出这里。宗室娶亲没有皇帝那样严格,我可以向陛下要你做我的侧妃。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你接近皇帝,在他身边做我的一双眼睛。”
工于心计的狼今晚终于露出了獠牙,沈清然闻到了危险的气息。从一开始的激化恨意,到摆明境遇,最后贿赂以重利,一步一步,引诱着沈清然成为恶狼相争的牺牲品。
沈清然摆着一副无辜的表情,说:“可我自小不会骗人,在陛下面前必会露馅,为保安王殿下宏图大业,还是另寻他人吧。”
听到沈清然的拒绝,箫怀熙怎肯罢休,“姑娘聪慧,可以慢慢学。五年!此后若姑娘想要荣华富贵我便娶了你,若姑娘想走,便放你自由,如何?”
沈清然低下头,声音低沉:“前段时间有一个朋友告诉我,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五年之后,殿下会放我自由?谁知道呢。倒是细作这种事,一旦发现我就没命了。”
箫怀熙面上还带着笑,说话却狠绝,“可若你现在拒绝我,我立刻就可以杀了你。你猜大理寺会不会将我绳之以法?”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箫怀熙的有恃无恐是对沈清然生死的绝对掌控,条件很明显,沈清然只有答应今日才能活着离开。
箫怀熙本不想用这么极端的手段,这会损了做事人的忠心,可沈清然油盐不进,只得用威胁。
他看着沈清然,接着道:“你也不用想着假意答应,然后去告发我,你无凭无据,最后出事儿的只有你。沈清然,你没得选。所以还是为我做事,才有出去的希望。”
***
夜晚,甘露殿中。
内侍跪在地上给箫怀辰回话,“她从离开太极殿到回到千音阁的时间不对,中途消失了将近半个时辰,安王中途也有离席,两人人失踪的时间吻合。”
箫怀辰正在看奏折,写批注,手中的动作都未曾停下,随意一声,就让内侍退下了。
苏福升在一旁没敢说话,虽见着箫怀辰没有动怒,可这实在算不上好消息。
箫怀辰用着极平常的语气,说:“明日让沈清然过来一趟。”
鱼儿
沈清然没知没觉地回了千音阁,将自己关在房内,夜深人静,一扇房门好似就能阻隔外面的世界。
她答应了安王三日内送出第一封有关皇帝的情报,她明白这种事一旦开头就收不了手,一定要趁这段时间想出对策。可是这是一场死局,自己微如蝼蚁,只要告诉别人,牵扯上关系就会被灭口,而安王权势滔天,并非自己所能撼动。
她打开柜子,拿出里面藏得严实的一封信。
林穆的信前两天刚送到,沈清然已经看过,今日安王句句攻心,沈清然方能守住。
信中写道:昭明四年六月沈珏上任扬州刺史
七月泉州三万左右军士抵达扬州,扬州刺史设立临时营地安顿军队,同时秘密发放征兵文书
九月杨州兵马已达六万,府库全部银两换成粮草
十一月扬州所有人马倾巢出动,举兵京都
出兵当日,百姓亲眼所见,沈珏作为领袖策马阵前。
信息虽然笼统,可光凭这些足以定罪。沈清然读着这些没有温度的文字,心也冰凉到了极点。衣衫褴褛的小兵叩响了后门,嘴里喊的是:“平王殿下!”……“殿下!”
即使已经穷途末路,还这么叫着他,一个地方官,做这些为的是谁,不言而喻。沈清然觉得可笑,是什么样的情分,能让父亲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昭明四年十二月,平王叛乱由骠骑将军罗琼平定,大理寺丞王琦带兵抄了琴川沈氏祖宅,沈清然受押如京。
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沈清然也曾有过不甘、质疑、希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真相,可当事实就在眼前时,她才明白,这世上少有奇迹。
曾经刚正不阿的父亲竟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吗?是尔虞我诈蒙蔽了人的双眼,还是在权力的角逐中丢失了本心。随着当事人的逝去,其中的缘由再无人知晓,尽数埋在了累累白骨之中。
沈清然每看一次心中都会悲痛,想到吐血身亡的祖父,想到一切破灭的绝望。可她至今留着这封信,她要告诉自己,惨痛的前尘已经无法改变,世人眼中她罪名满身,可要明白,我本无罪,休要在日日夜夜的自愤中杀了自己。
只有这样沈清然才算是真正活了下来,而不是死在了沈宅被抄的那一天。
大段的陈述下面还有一小句话,“安否?”沈清然手指亲昵地摩挲着这两个字,不禁湿了眼眶,欣慰一笑。
独坐一夜,窗外的天已经亮了,忽然有人敲门。
小太监轻轻一声,“陛下请姑娘过去一趟。”
箫怀辰已经几个月没有召见沈清然,突然召见,沈清然觉得有些突然,心想必定事出有因。因为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越发有些慌乱,跟随着小太监一路到了甘露殿。
显然今日箫怀辰不是来和自己奏琴赏曲,在小太监的示意下沈清然没有带琴。殿中很安静,走进去,只有箫怀辰和苏福升在。他的朝服还没有褪下来,暗红色的宽袍上绣着龙纹,金丝镶嵌,透着比以往更盛的威严。
殿中有一缸鱼,是箫怀辰亲自养的,此刻苏福升一旁端着鱼食,而他正在喂食。
沈清然向他见礼,箫怀辰手中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说:“你看这鱼缸就像四方的宫墙,这些鱼儿就是里面的人。他们来回穿梭,不断碰壁,却永远也游不出去。而朕养着他们,看着他们,觉得格外有趣。”
箫怀辰意有所指,他俯瞰着这个鱼缸,就像俯瞰着这座宫城,他才是这座宫城的主人。鱼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所有的把戏在他眼里就像跳梁小丑。
沈清然听懂了箫怀辰话外的意思,仍旧跪在地上。
“怎么不说话?”箫怀辰侧目看着沈清然,见她低着头,叹了口气,说:“你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箫怀辰在给沈清然一个机会,沈清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以后会有什么后果,可是这也是她现下唯一的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