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顿了顿,看清她手里的物什后,着急道:“拿来,那可不是给你的。”
她说着去身上摸银子,却一个子儿也无,只好强硬的伸手去要。
“贵人发发善心,救救小女吧,再没钱抓药,她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
这妇人蓬头垢面,只剩了一把骨头,磕的额上沁出了血,和着面上的泪,模糊了容貌,看的人好不落忍。
她身后一个姑娘靠在柳树上,微闭着眼,灰败的脸上摸了一层尘土,也瞧不清面貌。
周边围了一堆流民,因着相似的境遇,深切的感知这对母女的苦楚,又对这些跋扈的贵人有天然的抵触,纷纷指责这打马而来的贵妇。
“她都这样了,贵人您便赏她吧,也算积点阴德。”
“是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必如此逼迫。”
“我们这些人命贱啊,一条人命,抵不过权贵发上的一根簪子。”
这讨伐声越演越烈,嗡嗡的,吵的林氏脑壳疼,一马鞭抽在了路边杨树上,扬起脸,喊道:“我自己的东西,还轮不到你们说了算,拿来!”
媚生一惊,感觉有些不妙。
她这个二娘,凭白长了一副张扬爽利样,其实最是嘴笨,弯弯绕绕学不来,张嘴就是怼。
她晓得,依着二娘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若这不是琳姐儿的遗物,怕是早送出去了。
林氏原有个小女儿,唤琳姐儿,长到五岁,便夭折了,此后她再未说起过这孩子,却日日戴着那簪子。
媚生勒紧了缰绳,遍身一寻,也没见个银钱,只好摘下头上的镂金簪,准备去换那妇人手里的玉簪,想来给她女儿治病,也是足够了。
她握金簪的手还未伸出去,忽见那跪着的妇人一发狠,将那玉簪撅断了,举着断成两截的碎玉,苦笑道:“贵人您看,它已是废了,对您无用的,您便赏了小人吧。”
这妇人被碎玉划了一手淋漓的鲜血,益发显得孤苦而无助。
看的周围又是一阵叹气,对这不依不饶的权贵更愤恨了些许。
林氏却是愣住了,怔怔的呢喃了一句:“怎得就断了呢?”
说完,握缰绳的手有些抖,眼里都是空茫,不敢置信道:“阿生,这簪子不会碎的,我戴着它,琳姐儿就能找到娘的。”
媚生喉头有些堵,哽咽着说不出话,
她记得的,那是她来的第一年,二娘过生辰,琳姐儿千挑万选,送上来一支碧玉簪,会在夜里闪着莹莹的光,奶声奶气道:“姨娘戴着它,琳姐儿往后夜里害怕了,看见这簪子忽闪忽闪的,便晓得阿娘在跟前了。”
她怒从心起,看着那表面孤苦无依实则精明内敛的妇人,挥手便是一马鞭。
她可不会如这群流民般被蒙蔽,能弃了金叶子,来抢这并不起眼的簪子,甚至不惜毁了它,也要占有这碎玉,可见是个识货的,认得这西域萤石的珍贵。
她这一马鞭打出去,激起一阵尘土,那妇人被掀翻在地,手臂上落了一条鲜红的鞭痕,周遭流民做鸟兽而散,再不敢靠近。
媚生跨下马,三两步跑过去,弯腰捡起了碎成两截的簪子,指了那妇人道:“弱者利用自身的荏弱,为了生存,博点同情倒也无妨。只不应将这弱当做武器,来威胁别人施舍,你当懂得,给你是恩情,不给你是应当!”
她红衣烈烈,手执马鞭,站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中,显出十足的张扬。
那地上的妇人忽而急促喘了几瞬,脚一蹬,没了反应。
树下靠着的少女恨恨瞧她几眼,艰难的挪动身子,扑在了那妇人身上,眼睛通红,声若游丝的喊了声:“阿娘!”
喊完了,却不见身下人动,少女愣了一瞬,又提高了音调喊:“阿娘!阿娘......”
身下那人却一动不动,有大胆的凑上去一看,已是没了气息。
原这妇人本有心疾,被这马鞭一吓,竟当场毙命了。
那病弱少女还在喊娘,声嘶力竭,忽而转头,盯着媚生,眼里无边的恨意让人头皮发麻。
周遭的流民亦是出离愤怒,一个个围上来,要替这妇人讨个公道。
媚生与林氏被几个家丁护着,匆匆上了马。
待进了庄子,还有些后怕,这些流民若是□□,可不是好平息的。
她想起那病弱少女,叹了口气,命小橘拿了百两纹银,送去妥善安置了。
小橘回来时,她正跪坐在榻上,给二娘拼接簪子,抬头问了句:“这姑娘叫什么?可是无碍了?”
“送去医馆了,大夫说只是寒气入体,无甚大碍。听说是叫悯月的。”小橘随口道。
媚生却吓了一大跳,悯月?她叫悯月?
她抱着侥幸的心态,颤着声又问了句:“她......她姓什么?总不会是姓许,从翼州乌城而来吧?”
“是了,是了!”小橘拍着大腿,佩服道:“姑娘您真是神机妙算,这都晓得!”
媚生一口气噎在胸口,咕咚一声躺回了榻上。
她有些生无可恋,怎得一出场,就害了成化帝白月光的娘?!
第27章 苏家媚生?
媚生一连颓废了好几日, 连年夜饭都食不知味。
领了阿爹的封红便早早歇下了,半梦半醒间,又梦见那血淋淋的剜心之刀, 骇的她出了一身冷汗。
她靠在榻上喘息几瞬,忽而想起, 那日她与二娘都是戴了锥帽的,想来那许悯月也未看清她们容貌。
这倒好说了些,她食指轻点着床架,嗅出点生机。这不进宫就完了, 离那成化帝与白月光远远的,早日劝着爹爹放了权外任,天高皇帝的远的过一生。
她略略放下心, 躺回床上, 琢磨着如何避开那上元节一面,第二日一早,便果断的病了。
这病倒也无妨,就是见不得风,需得静养, 便是到了上元那日也不见好。
苏太傅只得带了嫡子赴皇家宴,两个姨娘也忙着节庆事宜, 媚生一时得了会子闲。
她倚在门框上,看暗沉的夜被一盏盏孔明灯燃亮,按捺不住凑热闹的心,跟小橘换了男装, 从后院□□出了苏府。
因着新帝登基第一载,今年的上元节格外热闹,盛京主路皆点花灯, 灯火光烛,彻夜不休。
媚生手里拎了只兔子花灯,点着那兔子红红的鼻子,看它滴溜溜的转,笑的眉眼弯弯。抬头的一瞬,忽而瞧见那角落里的糖人,定住了脚。
那只泥猴栩栩如生,恍惚想起有个人,曾在她用过药后,变出一只糖人,道:“吃了糖人,便不苦了。”
她垂下头,眉眼间带了一点落寞,转身便走。
冷不防手臂一甩,撞到了他人,她急急转头,却见身后的男子一身暗云纹月白锦缎,沉稳而挺拔,面上戴了只鎏银半面妖,明明是这上元街上到处可见的样式,却无端让人觉出些上位者的压迫。
男子身侧已有暗卫握紧了刀柄,却被他摆摆手止住了。
媚生也未瞧见这暗处的凶险,歉意一笑,福礼道:“是小女莽撞了,扰了公子。”
那男子唇边扯出一抹浅淡弧度,颔了颔首,示意无妨,一面迈开了步子。
媚生闪身让开,余光瞥见他修长的指弯起,在她蹭过的袖间弹了弹。
明明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却让媚生愣住了,因着上一世,她无数次看见裴衍做这动作。
她愣愣看着那人的背影,举手投足都是矜贵,明明是不同的身形,骨子里却都透着与生俱来的不可侵犯。
她手微抖,拔脚跟了过去,拽住那男子的衣角,声音亦是抖的:“你......你且等一等。”
那男子顿住了脚,沉静的看她,冷不防这姑娘手快的很,抬手便揭开了那半面妖。
利落的轮廓,挺直鼻梁,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自带了一股随性的风流,是世间难寻的风华无双,却不是裴衍的清隽冷峻。
媚生一下清醒过来,对着已是微皱了眉头的男子欠身道:“抱歉抱歉,实是不该。”
说完又轻轻呢喃了一句:“只是公子方才,竟有几分肖似我的一位故人。”
男子还是没做声,微挑了眉,将她上下一打量,转了视线。
他走出几步,一侧常随打扮的下人拿了白绢,来替他拭手臂上方才被女子碰过的衣料,一面嘲讽道:“主子爷,还是您风姿出众,惹得这些女子一刻也不消停,总有人舔着脸往您身边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