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不去上学的原因吗?
他边说话,目光落在我踩在烟头的脚上。
“可能是因为我害怕。”
“是不是还挺丢脸的。”
我愣在原地。
胥乐远说他嫉妒。
他说自己害怕。
我昏了。那答案到底是因为什么。
“害怕什么?”我抹抹眼泪,慢吞吞地走过去挨着他旁边坐下。也不是我想要挨着他,是台阶太窄小了。
“很多啊。”
“一想到要转回去了,心里就空荡荡的,没有着落。”江炎语气轻松起来,渐渐没有了开始的冷淡。
“但是,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转学的事了吗?”所以为什么还会害怕?
“我也奇怪。”
“但我就是害怕。”
“我害怕。”他转过脑袋看我,眉眼中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狡黠和生机。这学期从寒假回来后,他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对劲。
我迎着他的目光。
想看进他的眼底。
“我害怕,考不回来了。”他轻吁了一口气。让我明白,虽然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但是这份“害怕”似乎已经压在他心里很久了。
“你,很喜欢上海吗?”我没想到他对这个地方会有这么深的执着。
“我在这里有很多回忆,很多朋友。”
“还有——。”他顿住不语。
“胥乐远吗?他这么聪明,你要是以后不回上海了,就让他考到你那儿去吗。”
“嗯。”
“这是个不错的想法。”
“其实我也挺舍不得你的啊。”
他没开口的时侯,我希望他会说出来。
但是他这么直白又坦然地提出来。
我只能说,他不愧是江炎。
“哈哈哈。”我下意识地嘲笑他几声,更多的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知道本小姐的好了吧。”
“嗯,知道了。”他点头。
他的真诚让我不得不正经下来。
“你就算以后回了老家,我们也可以常联系的。”
“储悦。”他歪着脑袋看我:“我听说你是从市区转学回来的,那你现在跟以前的朋友或者是同学还有联系吗?”
“我……。”一时哑口无言。
“那,那不一样,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所有……。”
“十年,或者都不需要,可能只要五年,五年后的我们再看现在的我们,也同样会觉得,现在我们‘太小了’。”
“成长的一大美德本来就是保持善变。”
“现在的告别,基本上就是诀别。”
他语气平静的扯开了一切。
我觉得他的成熟速度在无人知晓的状态下,又迈入了一次飞跃。
“那我。”我两手在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握着。
“祝你在那里遇到更优秀的胥乐远,还有更有趣的我。”
“你知道的,不单单是这些原因。”他笑的很温情,但是说出来的话却现实。
“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里。”
“我开始怀疑自己。”
“我在这里的优秀,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因为对手太弱。”
“我回去要上的学校,竞争非常激烈。而且是寄宿制的。”
“寄宿制的?”
“你初中就要寄宿?”
“嗯。只有我一个人回去。”
“你父母不跟你一起?”我有点惊讶。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只是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少年而已。
“他们要留在这里工作。所以他们也比较希望我以后能考回这里。”
“你是指大学?”
“按照你的实力,考回来,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吧。”我不知道难不难,但我觉得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会太难。
“储悦。”他沉声叫我的名字,处在变声前期的沙哑声音里又几分无奈,还有更多的是坚定。
“我也是有自己的坚持。”
“还有自尊的。”
我明白了。他要回来,但绝不是随随便便地回来。他要回来,就要来最好的学校。
“你想的可真远。”我这句是真心的夸奖他。毕竟对于我来说,到底把目标定为哪所高中,我还完全没有头绪。
“想的远。”
“可能也是想的美。”
我认识他快一年,很少见到一个这样丧气,对自己毫无信心的江炎。
“想不通的时侯。”
“也很嫉妒。”
“为什么我不是这里的户口。”
“那也许一切都我来说,会简单很多。”
“当然最难捱过的点也并不是这一点。而是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没有生过一丝的妄想,我可能也不会这么不甘心。”
“你突然这么坦诚,我有点不习惯。”他跟我说这么多,我一时难以招架。
“当然,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他莫名有些臭屁地扬眉看我。却看得我,心里有些堵得慌。
他是被迫离开的。
“你怪你爸爸妈妈吗?”我按耐不住自己想要窥探的心理。
“怪?”他这一问,像是问在自己的心上。
“我妈妈当初把我接到上海来的时侯,一直带着我长大的爷爷奶奶其实并不同意。他们担心我爸妈太忙,没空照顾我。”
“事实证明,他们很有先见之明,我爸妈是真的没有怎么照顾我。”
“是我妈妈说服的我爷爷奶奶。”
“她说。”回忆到这,我清楚地看着身旁男孩的嘴角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让我们炎炎也见见金茂大厦和东方明珠啊。”
因为江炎的这句话。
后来的我一直都坚信。
世俗的力量里总是有着无限的美好。
是人类对物质的渴求,拉近了我们与这个凉薄世界的距离。
“所以,我可能会怪他们。”
“但是,他们尽力了,我知道。”
如果现实令你无法接受,那还请望你能妥帖理解。
毕竟。
理解他人,是友爱社会。
理解生活,是放过自己。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有些话,今天,此时此刻不说,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啊。”
江炎依旧保持了他恬不知耻的天性。
“所以你平时会看那种仙侠剧吗?”我适时地补上一句。
“什么?”他一脸不明所以的嫌弃脸看我,显然还沉浸在我对他的恭维里。
“就是那种神仙满天飞,谈个恋爱可以几生几世的那种啊。”
“没有。”他不假思索地否定。
啧啧。
“少装了。”
“我明明听你夸七仙女里的女演员好看来着。”
……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扭过脸,刻意地转过话题。
“我想说。”
先在心里面轻轻吸了一口气。
“虽然我挺佩服你的,但是我车被偷了这件事,我跟你没完。”
“还有就是。”我看他张嘴,连忙阻止他开口。
“我很喜欢看这种仙侠剧,看男主人公或者是女主人公在人间经历各种磨难,还要被男二女二收拾。”
“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因为我知道到最后,他们都会位列仙班。”
“所有失去的,等再回来的时侯,的确不会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因为等他们在回到你身边的时侯,他们会变得更好。”
“江炎。”
“不如你就当作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你的‘人间历劫’。”
“最后你总会再‘位列仙班’的。”
我知道我说得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但是我想江炎他听得懂,他能明白,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中,包含着我对他所有最好的祝福。
从过去,到现在,可能一直到很久远的未来,我一直都是小时候那个比我家饭店门口那两只石狮子都不顶用的储悦。
但是没关系。
我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没有完全,至少是一部分。
片刻的沉默过后。
低着头不言语的少年,抬起头,冲我扬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谢谢你告诉我的的这些,储悦。”
“你也帮过我阿。”我爽朗地笑笑。心中的某一个部分消失了,但另一些未知的地方却也迎来了新生的快乐。
*
“你的自行车长什么样?”
我跟江炎一起往车站的方向走。
“蓝色的,蓝白相间的,凤凰牌的,很贵,要三四百。”
“我现在肯定要死惨了。”提到这茬,我又是恨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