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上帝于睡梦之间,不小心落到我手上的一点星光。
他照亮了我,却也只肯照亮我那么一段而已。
最后,还是被全然地收了回去。
因为我不配拥有。
后来,我一直都在后悔,那些我没有真心实意的珍惜过陈染之的片刻。
但是一切都已无济于事。
我是一个遭了天谴的小孩。
一定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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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迷上了《四驱小子》,我零花钱的很大一部分开销都用在了买四驱车上。
因为染染向来是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的。
他真是一个没有梦想的小朋友,每天的生活都只是按照着羊毛衫阿姨为他设定后的轨迹里运行。
有时候,我真觉得他本人就像是一辆四驱车。每一天都高速的,全情的,在自己的跑道中一往直前。
别人从来不用担心他会有脱轨的时候。
于是我只能在荷花小区楼下的花园里,纡尊降贵地寻找其他志同道合的朋友。
十分幸运的是,我也找到了。
李醇是个与我同岁的小男孩,皮肤很黑,笑起来超傻。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此。
但又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热爱四驱车的儿童。
我们一样高哼着:
直路后弯转急弯转斜
年龄无分参赛决胜者
………………
一个周一的清晨,李醇在我的苦口婆心下终于下定决心装病不去幼儿园。我们约好了在楼下的小花园见面,一起去练车。
然后参加比赛。
终极目的就是上电视。
其实我并不太分得清动漫人物和现实的人的区别。
“储悦。”李醇搓了搓手,他好像很冷,鼻子那里还挂着长长的一串鼻涕泡。
我别开眼,艰难地深吸了口气。努力把冒到喉咙口的早饭给咽了下去。
物以类聚。
我跟陈染之呆久了,也总是被他传染了一些洁癖的毛病。
难怪陈染之从来不和楼下的这帮乌合之众一起玩耍,换他要是见到眼前人这衣服邋遢恶心的样子,我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当场昏过去。
李醇不知道是感受到我嫌弃的眼神,还是他自己觉的难受。他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鼻子。
亮亮晶晶的一条,粘在了他黑的发亮的袖口。
呕。
追梦真难。
当时才六岁的我,就已经为追逐梦想付出了我一天的好胃口。
“我们去哪儿练车啊?”他傻笑了几声,继续开口。
我别过头,尽量不看他,而是盯着我手上的那辆储盛三包蒙牛为代价帮我组装的‘天皇巨星’,但是他提出的问题却引发了我的思考。
不过像我这么冰雪聪明的公主殿下,世上又会有什么东西能将我难倒呢。
我头微微一昂,看着面前的李醇,一脸包在我身上的信誓旦旦。
片刻后,我和李醇站在了小区附近的一条柏油马路上。
因为修路,所以在这条道上来往的车辆很少。
“储悦,这里是马路!我妈妈说很危险的!”
其实我有点后悔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
从他粘着干涸的鼻涕泡的嘴唇上,翻出我的名字,让本公主殿下,有点不能接受。
我没理他,默默的掏出自己的赶车棍。轻轻抚摸了几下我手上的‘天皇巨星’。
“看你的喽。”我充满爱意的对它说。然后一抬头,便又是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李醇,快点!你还玩不玩了!”
“玩!”李醇一咬牙,一跺脚!终于是将他妈完全抛到脑后去了。
那些年,如果你也正好从这条柏油马路经过。
你会看到,飞舞着手中的藤拍,一前一后在马路上飞奔着的两个儿童。
你放心,他们绝对不是在干架!
他们只是在追车而已!
追自己的四驱车!
我,从未见过脱缰的野马,但是我此刻终于认识到了什么是脱手的野车。
根本,跟电视机里面放的,一!点!都!不!一!样!
突然之间,我的‘天皇巨星’撞上了路边的一个小石子,朝着路中央偏移了自己的路线。
当时我回身一看,正好有一辆摩托车正疾驰而来。
无论多少次回想起这一幕,我都会为我的奋不顾身而惊叹,为我的愚蠢而后怕。
我没有迟疑,直接追着‘天皇巨星’,一起跑到了路中央。
被车带过的那一下,说实话,我真的不太记得了。
我对这件事最深刻的记忆点应该是,那个摩托车叔叔塞了我一百块钱,同我私了。
那时候的的百元大钞还不是少女粉,但是却更为难得。
我从叔叔手里接过钱,没有哭,非常懂事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叔叔,我没事。”
叔叔见我这样安然无损的样子,反倒是迟疑了起来:“小朋友,不然我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那个年代还没有碰瓷,也很少肇事逃逸。
叔叔面上的关切是真心实意的,但是我的拒绝也是不容置疑的。
这事要是闹大了,让陈兰知道我带着人上马路玩儿命,我还有活路吗?
马路危险。
谁不知道马路危险啊!
我给了李醇一块钱,作为封口费。
他没有损失任何东西,还免费观看了一场人车肉搏,刺激异常。这钱基本跟大风刮来送给他的没有什么区别。
我相信他会识相的。
但是显然,他辜负了我对他的殷切期望。
当年奇多卡是十分流行的一样单品。但很少有人能集齐,因为穷。
我拿着一百块钱,没有多犹豫,直接冲进了饭店隔壁的超市买了几十包奇多。
当陈兰怒不可遏地冲进家的时候,我正躲在家里的阳台上狂拆包装袋。
“储悦!”
我没有开阳台里的灯,她就这么站在门口,背着光。像是一尊凶神恶煞的佛像,吓得我手里的奇多都掉地上了。
“给我过来!”
“哦。”
我缓缓站起,路过一地的粟米棒,跟在陈兰身后走到了此刻正亮如白昼的客厅。
果不其然,我看到了李醇。
虽然他的脸上已没有那副傻笑,却更加让我觉得咬牙切齿。
“你这个叛徒!”
也许是我声音实在太凌厉,李醇闻言面部一抽,吓得直往他旁边站着的那个女人身后躲。
“小陈啊,我知道你们两夫妻开店辛苦,但是也不能不管孩子啊!你看这都跑到马路上去玩了,她自己去就算了还一块儿伙同了我们家小醇,这要出了个意外谁担当的起啊!”
眼前这个脸跟李醇一般黑,眼睛狭小,鼻子大大的阿姨应该就是他妈。
“是我被车撞了,又不是你儿子!”
我受不了她看着我妈妈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直接给她顶了回去。
当然,下场也很惨。
陈兰直接给了我一耳光。
这清脆又刺耳的一声。
连一旁等着看戏的储盛也给惊住了。他没有拍手鼓掌,也真还算是念着我同他之间一点血缘。
被车撞的那一下,其实很疼。我的两个膝盖全部都摔破相。
陈兰的一下,并不重。
但是我被打偏过去的头,却是很多年没有真正回过来。
他们太忙了。他们没空想要去了解教育儿子和女儿是不该用同一个方法的。
我拼尽全力,亲手将自己拱上了公主的宝座。却又一次次的被无情地拉下来,被自己所爱的人们。
如果那些年我认识西西弗斯的话,我一定话连夜收拾好行李,冲进希腊神话中去找他。
对当时的我来说,世间最重的巨石莫过于陈兰和储标对我这种囫囵吞枣的教育方法。
他们只看到了我霸道蛮横的一面,却从来不去关心我细腻敏感的内在。
我不是储盛。
我是储悦。我是一个张牙舞爪,需要被好好关爱,温柔教导的女生。
仅此而已。
这一次,我没有哭。我只是垂着头。
“对不起,我错了。”
但是语调中已经是无法隐忍的哭音。
这件事以我的全线崩溃而告终。
第二天,陈兰带我去医院检查。我没有任何意见。
回来的路上,她又提起了去幼儿园的事情。
“储悦,你需要去上学。”
换言之,储悦,你需要教育。
我没有回答他。我只是想,如果你再逼我,我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