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三十的年龄,在她那个年代几乎是不敢想象的大龄,基本可以收拾收拾,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了。
然后我爸就出现了。
他比我妈小两岁,长得小小黑黑,家里更是一穷二白,身后还拖着一大家人口。
我外公外婆愣是眼睛一闭,把我妈,陈兰,给嫁了过来。
大人的事 ,我的确不懂。
但我要是陈兰,我会委屈的吧,会怨恨的吧。
给舅舅体面地办完酒席,剩下的钱不多,我妈结婚也只能草草地走个过场。
我没有问过她到底甘不甘心。
因为她也只会一笑而过,笑里是苦,是释然,还是其他别的,我当然无法猜透。
也许因为我是她的女儿,或者,仅仅因为,我是个女儿。我比储盛要更能够从陈兰这一部分的人生里,感受的多的多。
个人巨大和惨烈的牺牲,在如此一个喧嚣的时代中,被无情地调成了“静音”模式。
我们看的见她们的呐喊,却听不到她们的诉求。
“那时候都是这样的。”
一句话,打发了别人,也交代了自己。
储盛反过来劝我:“那有什么办法,妈都没说什么,我们更不能说什么了。”
“那她为什么不说点什么呢?”这才是我气不过,为她打抱不平的地方。
“储悦,那你想让她说些什么呢?”储盛有些无奈,有些语重心长的的口气,猛地一下像是点醒了我。
“那都是她的父母,是她的兄弟姐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你要她怎么样?闹翻,然后撕破脸皮,再也不来往。”
“不可能的。”
血浓于水。是恩赐,也是诅咒。
“就像妈每次因为叔叔的事跟爸吵架的时侯。”
“在家里吵得再怎么不可开交,但是妈有过一次当着叔叔的面吵这事吗?我们家离叔叔家开了门也就几十米的距离,走走就到了,妈有去过一次吗?”
“没有。”我忍不住替储盛回答。
的确没有。
一次都没有。
“对啊,为什么没有。不就是想着还要把日子过下去,继续生活。”
“但是你别妄想。”我伸出腿隔着被子恶狠狠踹了一脚储盛的屁股:“我以后肯定是要上大学,赚大钱,做一个都市女丽人的,你要是没钱娶老婆,休想我辍学打工养你。”
“你辍学打工养我?”他的语气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就你这个大小姐的脾气,还是好好在学校读书,才能少危害社会一点。”
“干嘛!”他的态度让我很不满意,我气不过又给他来了一脚:“我可是很认真的,我跟你说。”
“放心,我也很认真的。”储盛揉着屁股站起身:“我说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都什么时代了,别说爸妈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你放心,我以后要是没钱娶老婆,我就入赘却去人上门女婿。”
“你说得啊。”
“你自己记住了。”
储盛点点头:“我看你精神也不错了,起来一起吃点吧。”他终归还是没有打算放过那个罐头。
“我去楼下锁门关灯,你怎么样?先这样睡了?”储盛抱着手里的的碗筷同我交代,难得一副人性健全的模样。
“刚睡太久,现在有点睡不着——。”
“还有,我想喝热水——。”
“再给我拿个橘子,还有……。”
药吃下去有了效果,我的状态开始恢复。
所以仗着自己生病,也开始无休无止的提要求。
储盛懒得听我说完,转身跑出了门。
我都没来得及叫住他。
妈的。
就知道这贱人靠不住!
只是没几分钟,他却又折回来,手里还拎着他的书包,轻轻松松地往我上床上一扔。
“免得你被你烦死,我就在你这写作业。”
顶上的大灯关了。
只开了桌上的一盏台灯。明亮的光圈划了一个小小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储盛伏案作业的样子。他做东西效率常常很高,因为专注。不像我,喜欢拖沓,一会儿吃吃东西,过一会儿又要看看书,玩玩手。
盯着他的背影。
想起以前我还上小学的时侯,陈兰有时为了方便看着我们俩,常常把我和他拉在一块写作业。每次他都比我要先做完,开始还不甘心,后来就习惯了。
陈兰也没说什么。
虽然我动作慢,但是作业都能完成而且质量也不差。
有点明白了为什么。
我跟他,跟我的哥哥,本来就完全不相同。
我们一点都不一样。
太多无谓的比较,成全了我眼前被蒙蔽的真相。
“储盛。”我叫他。
“嗯?”
“我觉得你以后,会生个女儿哎。”
“……。”储盛飞了我一个大白眼,拿过桌上的药朝我丢来:“来,退烧药再来两片,脑子是不是烧坏了?”
生个女儿好好爱她。
不要让她像她的姑姑一样。
自信,勇敢,善良,用尽所有美好,再活一次。
☆、第 43 章
期中考试试卷是校内统批。地理课改了自习,李清清和王小柔被叫去办公室登分数。
从小到大,学习很少带给我意外之喜,我并不想提早知道自己的分数,灾难注定要来,那还是来得晚一点比较好。
在缝隙里,苟延残喘,这是我比较擅长的。
张路今天从早上看起来就有点心神不宁的。总是看着教室门口的方向。
“怎么了?”
在她又一次抬头往外看的时侯,我终于没忍住自己的疑惑。
“嗯?”她有些许惊讶我的问话:“没什么。”张路摇摇头,一张朴素的脸上却掩不住的蒙上了一层焦虑。
“嗯。”我看出来她并没有要说的打算。
算了。
我这样想。
“……其实。”她沉默了几秒,在我拿起水杯正要起身的时侯,却忽然开口。
“我今天出门着急,没有带午餐的饭盒。”
“我怕我奶奶看见了会着急给我送来。”
“你……不想她送来吗?”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但又有点不确定。
张路摇摇头:“我奶奶岁数很大,身体不好。”
“她骑三轮车到这里要一个小时。”
“那你中午就没饭吃了。”
也许是我的话太过直白,她脸上随着呼吸轻微翕动地鼻翼停滞了一瞬。
“没事的。”她头低下去:“一顿不吃,不会怎么样的。”
“其实……。”如果真没人给你送饭过来的话,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吃啊。
但是我们,又是谁。
并不确定的承诺,我从不敢轻易地说出来。
即使我的确是对她怀有一些类似同情的情绪,那其他人呢。我毫无头绪。
会理解,还是觉得我只是在惺惺作态,标新立异?
然后顺带着,连我也一起讨厌?
“其实,其实你可以跟班主任说说这情况。”按照正常道理,一位老师是没有理由会不帮助一个没有带中饭的学生的。
张路极快摇头否定了我的这个并不怎么样的建议。
“我……不想麻烦别人。”
她涨红着脸,头埋的有点低。像是只受伤的动物,并不可爱,却有一种引着人进一步查看的魔力。
我跟张路做同桌以来,虽然我一直跟她没有说太多的话,有太深的交情。
但不可否认地,我始终都在默默践行着自己不太光彩的目的——想要揪住她的怨恨。
总归有的吧。
怎么可能没有呢。
她的仇恨,不甘,还有唾弃,统统都放在哪里了呢,我想要看一看。
或者干脆直接拿过来,跟我自己的比较一下。
也许能让我得到,片刻的,又见不得人的心安理得。
我知道自己卑鄙。
我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人就是有这样不那样无法言语的的行径。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践踏或者居高临下。
我只是,在寻找同类。
你看,我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异类。我流下的血的颜色,有人也有。
这比任何一切安慰或治疗的话语都来的有用。
*
最后来送饭的不是张路的奶奶。
而是李清清嘴里提到过的那个哥哥。下午第一节,历史课上到一半。教室前门冒出个陌生的人影,我比张路先发现。当时她正低着头,认真地抄着黑板上根本没人记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