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也道:“烬为了手下还敢跟教主对着干。”
“我们没人给做主。教主的手段,我们指不定死得多惨,相比之下千霞派还能给个痛快。”刚开口的人畏惧教主的刑罚,眼下他们被绑得严实,求死不得,还不如被千霞派的人一剑杀了。
忠于段承炎的手下忍着饥饿,顶着头晕眼花想维护段承炎,地牢门口新来了人朗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大师兄,二师兄。”弟子们撤到一边,留出一条小道。
沈鸢和杜梦麟回房前拐到地牢,他们的师弟们围在门口,却没人进去,他便督促道:“不要嘴上逞能,先把事办完。”
杜梦麟最后给应少凌留了点面子:“少凌,我有事找你,和我走吧。”
“啊,是,师兄。”应少凌跟在杜梦麟身后。
他不该来。他脑海中,段承炎是幼时心高气傲,光芒万丈的;是在玄云派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何曾见过段承炎这种模样?肮脏狼狈,出尔反尔,以为会不食嗟来之食,结果却宁可吃洒上鼠药的糕渣,较之求饶讨食更添一份不堪。
应少凌最为珍视的,是幼时他所仰望的那个段承炎,他常常和段承炎提起那段日子,它支撑着他多年来的苦苦寻觅。他看得太重,那是他和段承炎此前唯一的交集,可段承炎从来不会给予回应,就像在有意斩断它。
段承炎于他正如白月光,远远望着明亮皎洁,驻足观看时才能看清,原来月上有阴影,并没他想象中的完美无缺。这么多年,他在意的可能根本不是月亮,而是他被回忆所美化的月光。他爱的真的是段承炎吗?见到对方不堪的样子他在后退,而不是设想中的冲上前,叶公好龙的故事发生在他身上了。
应少凌细想只觉恐惧,他深陷纷扰,不知周遭为何物,甩了甩头。
“少凌?”岳桓的呼唤将应少凌带回现实。
应少凌跪下请罪:“师父,长老。弟子知错了,弟子自请闭门思过三月,请师父责罚。”
“你明日到你大师兄思过的那里去,待多长时间我们再议。”岳桓暂且搁置对应少凌的惩罚。
沈鸢和杜梦麟拜别岳桓和教习长老,回房关好门窗。杜梦麟走前托路上遇到的师弟帮他开窗通风,回来时断寒散的气味已经消散。
“师兄,师父知道了。”杜梦麟捧着一只花瓶出来,里面新放了腊梅花枝。
沈鸢问:“知道什么?”
“中秋当天应少凌摘了断寒花送到大家住处,说是他作为新入门弟子的心意。师兄你也知道,断寒花刚摘下来会掉花粉,我们就没当回事。可那天花粉多了点,刚好雪岭客人前些天送的腊梅花枝开了花,师父就命我们几人将晚上桌旁的花换成腊梅,宴席结束后分给大家。若是那天……”杜梦麟拿了段承炎身上的瓷瓶,又眼见它和酒混合的效用,一连串事情有了眉目。
断寒花里掉落的并非全是花粉,还有一部分断寒散。千霞派严禁私下饮酒,经掌门首肯的除外,中秋也除外。大家中秋晚上会打上一壶酒回到自己屋子,如果那天他们真的喝了酒带回去,断寒散与酒气味致人沉睡,非功力精进者很难驱散其效果,获得对敌的先手机会。
应少凌和段承炎里应外合,心思不可谓不深重。应少凌凭着好名声送花过去,众人也欣然接受,要不是猴子偷酒搅了局,千霞派中秋定将蒙难。
“师兄,我们躲过了一劫。你想,就算我们能在险象环生中幸存,就算我们能查到真相,这已是最好的设想了,可你那么信任应少凌,为他说过话,大家就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吗?”杜梦麟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更忧心。师父教导他喜怒不形于色,可他遇到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
三个月够发生太多事情,沈鸢问杜梦麟:“师父有什么打算?我猜师父不会让他待那么久的。”
杜梦麟意味深长笑了笑:“那就要看看段承炎到底能挺多久。”
沈鸢也笑了:“不愧是师父选定的接班人,总觉得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杜梦麟随口问道:“你觉得哪样比较好?”
“我那时候和你不亲近,现在亲近了,了解了,你说哪样好呢?”沈鸢反问道。
“我对你也是如此,以前先不论,现在的总是最好的。”杜梦麟轻声说。
“所以我们有现在不还是要感谢猴子?你累了吗,累了就歇一会吧,我去犒劳犒劳它们。”沈鸢答应猴子的承诺要兑现,先带着点心,下次再带酒。
“我和你一起去,你放心,这次我陪着你,可不会再让它们欺负你了。”说着,杜梦麟带剑出了门。
“那就承蒙师弟护我了。”沈鸢也拿上自己的剑,两人前去山崖。
他欺负它们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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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我写古代世界不如现代顺手,所以下一个世界还是现代世界。这个世界不会太长的。
编辑说文章类型里边新增了“剧情”的分类,感觉自己的剧情比重要多一些(毕竟感情苦手……),就试了新的分类。
第99章 武侠世界电灯胆(七)
半个月后, 玄云教中。
萧焰一抵达玄云教, 就揽下所有罪责, 包括和他无关的偷袭失败。教主竟然相信了他的解释,不过相信也好,若是不相信的话, 想必教主会派人抓来几只猴子,在他的身上试验。
因为以前他说某种药草有毒性的时候, 教主也是这么做的。
作为惩罚, 萧焰自然被关了几日,上了几次刑, 连千霞派大弟子被抓都懒得亲自动手的教主, 对他从来不遗余力。他年轻,经得起一轮又一轮折磨,可他毕竟不是铁打的, 也会生病和受伤, 譬如他现在就着了凉, 风寒未愈。
肩舆将停, 萧焰缓步走到前边,伏在地上, 以自己的身体为垫子,当那只脚踏在他背上时, 他的咳嗽再也压不住, 虽极力控制住身体不动, 也还是动了一点点。
没有任何停顿, 他就被踢到了一边。
旁边的侍女们跑过去,焦急道:“烬!”
“萧焰,起来。”霍景又坐了回去,轿夫们稳稳抬着肩舆,大气不敢出。
玄云教中人人都道教主洁身自好,不近男色女色,然而他喜怒无常,厚此薄彼,心狠手辣,这三样有一样用在他们身上就够他们受的,而萧焰,三样占全了。
“是。”萧焰示意侍女们归位,再次起身。
霍景习惯性伸出左手,这次没人来让他搭手,他冷哼一声收回手,踏在萧焰背上下地:“萧焰,炽是我给他的名字,你知道你照着取是什么意思吗?”
萧焰没有抬头,转向霍景的方位,恭敬道:“东施效颦。”
霍景换成右手:“知道就好。过来吧。”
“是。”萧焰膝行到霍景身旁。霍景惯使左手,左手做任何习惯的事情,比如下肩舆时让段承炎给搭手,而右手用来处理他这条狗。
萧焰抬起头,脸上头上没有一丝灰尘,他背过沾上尘土的双臂,任由霍景抚摩着他的头和脸,就像抚摸一条狗。
霍景微微抬眸,萧焰适时应道:“主上,我就是您的一条狗。”
“知道是狗的话,就不要肖想人的东西。”霍景一把将萧焰推到地上,侍女们端上盛满清水的盆为他浣手,浣完手后他便拂袖而去。
“烬,你也擦一擦吧。”侍女拿出一块毛巾,小声道,“水他用过了,你将就一下。”
教中侍女们比他还要小上几岁,萧焰视她们如亲妹,好在霍景无心虐待她们,有气都冲他撒。萧焰制止道:“不必了,我不过就是条狗而已。”
她们听说过萧焰幼时被霍家所救,从小养在霍家,她们入教不过两三年,亲眼所见霍景对萧焰由正常的主上与手下,到现在的人与狗,这中间除了那时候来的段承炎,再无他人。
她们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大抵想到霍景的转变和段承炎有关,及至霍景看到和段承炎同行的、那个她们眼中的陌生人,对萧焰的打骂变本加厉。
萧焰渐渐变成她们所看到的样子,恭顺到甚至卑微,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像一个安静的物件。
可就在刚才,她们在萧焰眼中发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暴戾,他麻木得太久,以至于凶恶都成了他还没有完全沦为一个发泄物件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