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今天是杨妃的忌日?杨妃细长的眉眼,微微扬起的红唇一闪而过,棠溪猛然惊醒,是的,今天是杨妃的忌日!十五年了,他没有忘,只是今日没有想起来,今日就是杨妃的忌日…… ……而宿和,也藏着掖着,一句话都没有跟他提过,不,她提了,她提了杨妃,是他自己没有理会,就这样浑浑噩噩地错过了。
一种痉挛般的疼痛,突然爬上他的太阳穴,明明是宿和犯了宫规,为何他会这般自责?是疏于对宿和的看管,还是没有仔细听她说话,亦或是忘记了杨妃这件水,都让他倍受煎熬。可是面上,他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攥了攥拳头。
长公主瞥见他额角的汗珠,忙倒了杯茶,说:“你也别急啊,她就在杨妃以前住过的宫里,再过一刻钟就回来了。”
是的。棠溪蒙上面罩,便是黑衣人了,长公主担心地说:“你干什么,不要到处乱闯啊。”
宿和都能到处乱闯,他为什么不能?谁都知道杨妃是皇后最讨厌的人,要是被皇后的人发现了,宿和在皇后面前十几年的经营就算废了。棠溪不再犹豫,打开窗户,跃了出去,长公主扑向窗边,长发飞舞。
棠溪踩着屋顶,飞向废弃的锦和宫,一路上遇见几个巡逻的师兄,他都当做没有看到,心里却默默记着他们的位置。
不一会儿,他便见到了锦和宫的点点火光,我的天,她还敢点火!她还敢光明正大地烧纸!棠溪跃下屋檐,抓起一片飞舞的火星,说:“公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宿和长发垂下,印着火光,笑道:“今日是我母亲的忌日,我与她烧纸,怎么了?”
怎么了?棠溪将她一把抱起,严厉地说:“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别一会跳水,一会王一博,一会又搞什么祭奠杨妃的幺蛾子!杨妃已经死去十五年了,你也想跟着死吗!”
清醒一点?宿和笑着转身,揽着他的脖子说:“什么是清醒?”
就是冷静一点,好好在宫里生存。棠溪踢翻火盆,将火种倒扣在铜盆之下,等它自然熄灭。
突然一声叹息,从他耳边传来,像极了扬州女子用鼻音哼出的声声慢,宛转悠扬,似藏着连绵不绝的心事。是宿和,宿和还有心事?
宿和咬着他的耳朵说:“我知道你总是不放心我,觉得我傻。”
“属下不敢。”
棠溪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说:“属下只是觉得,公主身世特殊,应当更加兼顾着些。”
“哎…… ……”宿和红唇颤动,一呼一吸,尽是醉人的酒气,她喝酒了,而且还喝了不少,脸蛋通红,脚下也软绵绵地,一点点靠进了棠溪怀里。
她幽幽地说:“你总嫌我傻,觉得我不会在宫里生存,可是你不知道,我是最会在宫里生存的人。”说完,她撩起裙角,给他看里面闪闪发亮的玳瑁,原来在她裙角内侧,竟然缝着大大小小一两百片圆圆的玳瑁纽扣。
人在月下,步步生辉,宛如星辰下凡,洒下一路光华。
“父皇见到光辉,方才赐我封号宿和,皇后看我傻,也不与我计较,你说我傻,其实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
“不了解”她的心情,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刺耳,像一把匕首,刺了棠溪一下,棠溪思索半晌,方才开口:“那你今天祭奠杨妃,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我就是想她…… ……”宿和哭道:“我就是想念母妃,这世上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真正地关心我,爱护我,没有人了,没有人了。”
棠溪又被刺了一下,这话说的,好像他不关心她,不爱护她似的。
宿和哭道:“姑母关心我,因为她可怜我,一博哥哥关心我,因为他是个医官!他们都是这样的,我想离开宫里,只要嫁给医官就可以离开宫里了,所以我才那么想嫁给他。”
“就是因为这个?”
“嗯…… ……”
不知怎的,棠溪心里的石头化作齑粉,飞走了。如果就是因为这个,说明宿和也没有多喜欢王一博啊,他看看怀里的宿和,圆圆的脸蛋还是那般天真,可是她的影子,却变得忽明忽暗,与脚下的琐碎星光一道摇曳着,诉说着可笑的,却又沉甸甸的宫廷心机。
“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她温柔地说。
“什么忙?”
“去报告我父皇,说我偷偷祭奠杨妃。”她拭去眼泪,轻轻推开了棠溪:“他如果有所感怀,一定会答应我和王一博的婚事的。”
寒风入怀,棠溪明白了,她是在赌,用皇上对杨妃的最后一丝怀念下注。
“你去啊。”宿和恳求道。
我…… ……棠溪握剑,犹豫了。
错过今日,便没有杨妃这个由头了,宿和狠了狠心,命令道:“快去啊!这是我的命令!”
“是…… ……”
果然不出宿和所料,皇上念及旧情,一时动容,竟然松了口,同意了宿和和王一博的婚事,宫里许久没有办过喜事,一时间热闹非常,京中女眷,纷纷进宫道贺。
有人送来一对翡翠鱼儿。
有人送来一对鸳鸯玉佩,一对一对,一对又一对,都是一对一对的。
公主笑道:“我哪用的了这么多东西,棠溪,你也挑一个吧。”
“多谢公主,属下不要。”
“就当我送你的,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总得要些酬劳吧。”
酬劳…… ……她要给他酬劳。棠溪看着满桌珠玉,如同看着一堆瓦砾,心里没有半分激动,反而有一种失落,这些物什,就是她给他的酬劳了。给他这些,就好像从此恩断义绝了一样,还不如什么也不要给,只要一句“多谢,我会记着你的好”那样让他欣慰。啊欣慰,他几时也会欣慰了,棠溪默默心口,这些天,他不仅会欣慰了,还会心痛了,心里滴着血,像扎着一把匕首。
可是公主呢,真的很认真在挑,看看这,摸摸那个,最后又回到那个最大的盒子上,她打开了,对着棠溪笑道:“是一对石榴枕儿呢,我看你也不怎么睡觉,配你最好了。”
不怎么睡觉的人,要这个干什么。
她把枕头放在塌上,招手道:“快来试一试呀!”
第7章 公主的眼泪
“你看这对石榴枕,比那对打了穗子的鸳鸯枕好多了,多子多福。”公主笑着推荐道。
可是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飞刀,射向棠溪的心,可是公主没有发现,自顾自挑选着礼物。
棠溪冷冷地说:“多谢公主,属下不要。”
公主又挑了几支绿水色的玉镯子,说:“这个好,给你夫人。”
“多谢公主,属下不要。”
公主笑道:“不行,你必须得挑点什么,那几个在厨房里烧火的丫头都有,到你这反而没有了,我怎么能安心呢。”
你怎么能心安呢,你怎么会不安心呢?
公主似乎看出了他的别扭,笑道:“你可是我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最——”
最最最最,最最最最什么?棠溪浑身紧绷,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一个非常重要的命令。
公主笑道:“你是我最最最最信任的暗卫啊!”
这话听着亲厚,可是棠溪却觉得生疏,是他想太多了,他想的太多了……
公主见他皱起眉头,解释道:“棠溪,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不知道吗?”
“属下知道。”
“嗯,那就好。”
宿和放下镯子,又拿起几条帕子,看着看着,问道:“一博哥哥怎么样,他去谢恩了吗?”
棠溪回道:“去了。”
“他高兴吗?”
“高兴。”
“胡说…… ……连你也会胡说了…… ……”一博哥哥怕是没有什么表情吧……公主一脸失落地喝了一杯酒,说:“不欢喜就不欢喜吧,只要他别生气就行了。”
一博哥哥接旨时的确没有太多表情,对于宿和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便会喜欢上她了,毕竟,她是一个这般轻灵的女孩。日子久了,你就会接纳她,忍不住想保护她……
棠溪轻咳一声,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在想什么,公主出嫁之后,就和他没有关系了。公主非招不得进宫,而他,非昭不得出宫,就是见了,也不再是主仆关系,而是一届路人。
公主抽出一支玉笛,笑道:“好东西,你要吗?”